他抹了把脸,正要发火,忽然看到韩棠的脸色,怔了下。
韩棠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但不是她平常那即便生气也温和的语气,而是冷冷的。
像是哪里吹来了凉风,他裸露的背上起了栗。
儿子也不是一个人的,从小到大你是给他换过尿布还是喂过饭?辅导过功课还是送他上过学?你认认真真了解过他想什么吗?你给他画好了路,他照着走,一步没赶上,你手里的棒子就挥过去了现在你来怪我惯坏了?怎么不说是你压制出毛病了?你话有必要说那么难听?韩棠开了口,嘴巴上像安装了机关枪,突突突火力全开。她只觉得胸口那团让她憋闷的恶气,像是随着子弹出膛也冲了出去,一时痛快了好多。
楚天阔坐在浴缸里。
光着身子的他看起来没那么有权威了。
韩棠没停下,继续道:老婆也不是狗,驯?当成狗小心被狗咬楚泽的事先不说,你这么看重楚沛,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牵线搭桥。楚沛的这两年很关键,咬住牙,上去就上去了。你不要因为自己的事,影响他的仕途。
这句话也许是真正说到了要害,也戳中了楚天阔的心事。
他脸色缓了缓,身子往后一躺,靠在了浴缸上,头枕着毛巾,放松了下。
楚泽虽然不聪明但至少不闯祸。你别拿他跟楚沛比较。还有,到了这个岁数,这个份儿上,有的钱可赚可不赚,就没有必要一定拿下,更没必要用那种上不了台面的办法小隋工作能力强,那就让她在你手下好好工作
啧,这用你打抱不平?她也未必不愿意多个靠山。
老楚,韩棠看着楚天阔,以后这些事儿,你们另外找地方办。老方家不是没有棋牌室,单大姐打牌可比我精到,你们让她输八千她不会输一万。他们家有厨师,想吃什么随时可以做。再说,你们也不是没有会所包间,想干什么都可以。退一步说,至少别在我眼皮子底下把女职员往火坑里推。老汤那个人,我武断地说,好色没品,眼里只有钱,关键心浮气躁,一有风吹草动,七情上脸,迟早会栽大跟头,而且绝对担不住事儿。你小心。
楚天阔闭着眼,不置可否。
韩棠看人极少走眼,很多事情的判断他是依赖她的,尽管他并不怎样愿意承认这一点他忽然有点恼火。身体里残留的酒意在慢慢燃烧。
一晚上,韩棠没有一句让他的。
能栽什么跟头啊好不容易拿住了他,当然要多办点儿事回本至于隋明亮,挺好用的,就该物尽其用他说。
语气就是那么自然的,不在乎的,甚至有些残忍的。
韩棠看着他靠在那里,闭目养神,物?
物
她是温和惯了的人,很多时候都是冷静,冷静的结果就是退让。
所以人人都觉得她软弱可欺,在她面前,经常会有人大放厥词
可是最近,她觉得身体里隐藏的不安分的力量总在涌动,就比如此时此刻,她拿起浴巾来特别想一下子捂在楚天阔脸上,把他暴打一顿。
她是这么想着的,手不自觉就伸了出去,做了一个从来没有在楚天阔泡澡的时候做过的动作,她抓住他额前那因为湿了而软趴趴的不再能滑到苍蝇的头发,一把将他摁在了水里楚天阔人高马大,只是不提防,身子突然入水,失去了平衡。可是他反应还是很快的,光溜溜的身子在浴缸里直打滑,还是迅速抓住了浴缸边缘稳住了。这会儿工夫他喝了两口洗澡水,抬起头来看着妻子的脸,一瞬间他突然不寒而栗妻子那圆圆的、丰润的、白净的脸盘子上,仍然是温柔敦厚的笑容,然而却不知为何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看上去有点儿狰狞
你他妈的这是干什么?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子将她推了出去。
因为生气,他力气很大。韩棠身子重,跌倒时先撞在了洗脸池上,这一下非常狠。
她失去意识之前,心想这一下可好了,脑浆子都该泼出去了,那些乌糟的让人生气的人和事,应该一起被泼出去了。
【第二章完】
第26章 让我们荡起双桨 (1)
水声。
哗啦、哗啦
节奏非常慢,要隔那么一两秒,还伴随着极细微的吱嘎吱嘎的声响,那是船桨在摇动船桨拍打水面,扬起的水滴落在脸上,又轻又柔,清清凉凉的紧接着便是剧烈的疼痛,像是被锤子敲打着面庞。
韩棠被敲醒了。
一瞬间,她四肢僵硬。
她慢慢睁开眼。窗帘没有合拢,室外的光投到屋子里,光影斑驳。她盯着对面墙上被淡淡的光照亮的那幅画,当然看不清楚不光是因为右边眼睛因为肿胀难以完全睁开。她活动了手脚,脸上和头部的剧烈疼痛让她越发清醒。
尽管如此,她也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躺到床上来的了。
她瞥了眼房门。
屋子里真安静。
门不再响得像有强盗要破门而入,可是心脏仍然会在一瞬间急剧收缩她慢慢坐起来,手在床沿上摸来摸去,摸到了手机。她紧握着手机坐在那里,除了疼痛,此时她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习惯了,好像也没有刚开始时那样清晰了噗地一声响。她直起后背。
起风了,是落叶被吹到了玻璃窗上。
她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
她的手指触了下手机屏。
03:17。
她盯着这个数字。
心脏跳动和头部疼痛的频率逐渐趋向了一致她没有等到数字有变化,起身下了床。
身子还是有点不灵活。她尽量把动作放轻。即便如此,她也知道,自己仍然像个笨熊。笨熊急了也得爬树她走到门边,弯身看了眼门上的锁。千真万确,是锁住了的。这扇门被砸得好像会变成碎片的时候,门锁也牢牢地锁住了。她转过身,轻轻推开大衣柜。柜子里有个暗格,她再推开,看到了里面那个小保险柜。她只看了眼保险柜,没有动它,将暗格拉好,随便拿了件风衣,又从底下拉出一个背包来背在身上。背包很轻便,也很结实耐用。这是那年她跟团去欧洲旅行之前,跟艾黎要的。艾黎背进背出,她看到了觉得很喜欢。艾黎说给她买新的,这个该淘汰了,她说不用。艾黎到底去申请了个新包拿回来给她。包上有艾黎公司的标志,背出去,人家看到标记问起来,她会很骄傲地说侄女在这家公司工作韩棠把手机塞进包里,凝神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仍然很安静。
她从衣柜下面那个格子里拖出一双干净的运动鞋来。脚上的浮肿消退了些,很容易就穿进去了。她轻轻踩了踩地板,放轻脚步,走到门边,将门上的锁扣打开。她要停一会儿才慢慢拉开门,走廊和客厅比她的卧室还要暗,黑洞洞的像个巢穴她侧身走了出来,瞥了眼北面的卧室地板上有一线光,十分刺眼。她将卧室门关好,才松开门柄,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站在黑暗中,她听到了鼾声楚天阔睡沉了。他又没关灯。
不过至少今天,她是不会去把灯关掉,再看看他有没有盖好被子了。
她倒退着往门口移动了几步,拿起自己的拎包和车匙,走到了门边。
大门没有反锁。她睡前会习惯将门锁上两道,如果楚天阔已经到家。昨晚是楚天阔关的门,在警察上来问话后。
她深吸了口气,把门拉开,看了眼黑洞洞的巢穴般的家,轻轻迈步出去。门外也黑洞洞的,但摸索着应该可以下楼。她回手关好门,感应灯还是亮了她心一顿,趁着亮光,赶忙下楼梯。转弯时她往楼上看了看当然寂寂无声,并没有人出现,可此时她不知为何,心里竟会觉得有些暖意楼上的老邻居上半年搬走了,把房子租了出去。新住客是两个年轻的姑娘,住在这里四个月,除了刚搬来时特意打过招呼说自己是附近医院的住院医师,可能有时会晚下班,偶尔要是打扰他们休息,请多包涵,并没有什么来往,甚至因为她早出晚归,都极少遇到。可昨晚是她们报了警勇敢的姑娘们。这么多年了,他们家里吵吵闹闹声从未断过,老邻居们像从来都没有听到过。她不是怪谁,毕竟这是家门内的事,可是年轻的一代,真的不一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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