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的灯熄了,韩棠在黑暗中继续走。每一步都因为膝盖疼痛而格外沉重,每落下一脚都震得头上的伤痛感更锐利。她咬紧牙关一步步往下走。
听见那声韩棠时,她的手已经摸到了单元门上的锁。她以为是幻觉,但楼道里的灯亮了。她拉开门迈了出去,风扑面而来,几乎把她吹回去。还好她身子够重,也没有停下脚步。她瞥了眼自己的车子,赶忙按了下车匙。车子唧唧一叫,行迹已经无法隐藏,她跑过去,把车门拉开,就听见楼上传来一声大吼韩棠她头都没有抬,也知道半栋楼的感应灯都亮了,而前方灯柱上的灯光也慢慢亮了起来,照亮了街道。
你要干嘛去?!
她发动车子,在楚天阔的吼声里踩油门加速,很快便来到了小区门口。等车杆升起时,她的心跳也在加速。车子开出小区大门,在凌晨空旷寂静的街道上疾驰,心跳却并没有缓下来。她的车子越开越快,越开越快闯了一个红灯,没关系。她心想,开车几十年,收到的罚单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这没关系的车子像是在漂移,人也像是在漂移突然,她听见了警笛声。
一辆警车迅速跟了上来。
手机嗡嗡作响,艾黎抬手摸了下额头。
皮肤仍有点黏腻,她揉了揉眉心。
嗡嗡声停了下,又继续响起来。
她判断着声音来源她直觉是她的手机,可是那东西不知道丢在哪里了,包括她的衣服。她的手机应该是在她的外衣口袋里的。应该应该的事他妈的多了去了。如果说应该,她这会儿应该在她家里那张只有一米二宽的小床上,而不是这个也不晓得到底有多宽,但总之横过来、竖过去都触不到边缘的大床上。
那嗡嗡声在外面,应该不远。
她正要起来,身边的人伸手按住了她肩膀,翻身起了床。
第27章 让我们荡起双桨 (2)
她闭了下眼。
那手已经挪开,但掌心留下的灼热像个封印,让她一时动弹不得她听见淅淅索索的声响,紧接着是脚步声。他应该没有穿鞋子,因此那脚步声虽然沉可显得很文静。嗯,是个看上去很文静的人呐她睁开眼,坐起来,借着微弱的光,看了眼周围,伸手摸到床头要开灯吗,她记得他问过。后来,没有开灯,这屋子里的灯除了进门时被他们的脚步声踏亮过那么一两盏、持续了那么几十秒,就没有再亮起过她摸到了按钮,轻轻按了按,按不动。那嗡嗡声消失了,文静的脚步声来到近前。她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一只手伸过来,将按钮轻轻旋转了一下,这一侧的床头灯渐渐亮了起来,亮到一个并不刺眼的程度,停了下来。她看到两条结实腿。手机被放在她身侧,那腿移开了。
薄被堆到肩头,她拿起手机解了锁。
好几个未接来电,除了最近的这两个,棠姑妈的,她都完全没有注意到,有池清许的,还有母亲的她背上冒了汗,又觉得有点粘腻了。她该去洗个澡的,可是没顾得。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的。
她看着棠姑妈的号码,马上打了回去。她瞥了眼床头柜上的电子钟,4:31她从没有在这个时间接听过姑姑的电话。这让她没来由有不祥的预感。她将 T 恤抓了过来,先套在了头上。
听筒贴在耳边,一杯水递到了面前。
她怔了下,接过来,余光瞥见他将她的衣服收起来,放在了床边那张躺椅上。
喂?姑姑电话接通了,艾黎忙叫姑姑。听筒里姑姑的声音带着回响,好像每说一句话,都撞到了什么地方,要反弹回来。姑姑?怎么了哪儿?为什么出什么事儿了?我马上来好的,我知道了,不告诉他们。我一个人来。
电话挂断了。
艾黎停了下,重新查看了下通话记录,抬起头里,发现屋子里只有她自己。
她迅速穿好了衣服,回身将枕头和被子稍稍整理了一下,避免再注意这间卧室里其他的任何细节,转身走到门边,拉开了门。她靠着直觉往前走,走了一会儿才觉得不对。站在餐厅门口,忽然有点无所适从。
当然不应该不告而别,可是这会儿他去了哪儿她站在原地身子左右转了转,听到水声,停下来,转向那个方向。透过门上窄窄的玻璃,有灯光投射出来。里面人影晃动,片刻之后,门一开,杜松子走了出来。他看她站在那里,分明是要马上离开的,于是停了下,指了下前方,说:大门在那边。
他声音很低,一点没有初醒时的沙哑,也没有睡眠不足导致的疲惫感。因为距离够远,他那过人的身高看上去也没给人压迫感。
艾黎轻轻抿了下嘴唇,点点头,转身朝那边走去,找到自己的鞋子,急忙穿上。
见他也跟了过来,穿上了鞋子,她才发现他也已经穿好了长裤 T 恤。
我送你。他说。
不用。很近的,我出去叫车就行。艾黎说。
杜松子没有出声,等她出了门,跟着出来,将门关好。
木楼梯吱吱扭扭响,艾黎着急,一步步踏得急切她推开楼门走出去,穿过院子时干脆跑了起来。出了大门,她边走边留意路上的车子,把手机拿出来,开始叫车。杜松子不知道何时不见了人影,她也不在意。这会儿最重要的是她及时赶到医院去。
一辆车子开了过来,靠近她这边的车窗降下来。
韩艾黎!杜松子喊她,歪了下头示意她上车。
艾黎左右一看,攥了下手机。
杜松子停了车,她跑过去,拉开车门坐进去,告之目的地。
大约也就是三分钟的路程,很快就能到的她只说了谢谢,他没有问什么。到达医院之前,他们也没有再说话,可是气氛并不算尴尬。
艾黎的心思都在姑姑为什么凌晨会再医院里给她打电话上,无暇顾及其他的。看见医院大门了,她马上说:就在这儿把我放下吧,进去又要扫码又要登记很麻烦的。
杜松子把车停在了路边最靠近大门的位置。艾黎急着下车,听见他说:我把车往前开一下,就停在那里,等一会儿。如果需要帮忙,你打给我。
我可以处理的。艾黎推开车门,果断地说。
以防万一。杜松子说着,从储物盒里抽了一张卡片出来给她,顺手又抽了一把口罩给她。艾黎看到口罩,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粗心。她接了,听他说:我的号码在上面。你不用管我的。
谢谢你。艾黎说。
她转身走掉,很快跑到大门口。路上撕开一个包装,把口罩戴上。因为跑得急,呼吸急促,口罩一上脸,简直像是有一只手捂在了口鼻处,有窒息感。
凌晨时分,门口值班的保安仍尽职尽责地把她拦下。手机只剩 2%的电,勉强够打开健康码以供查验。她心里急的恨不得能飞进去,可不能不配合着验证。她耐着性子做完了验证和登记,通过这道铁闸,往急诊部看了眼,急匆匆往那边跑去。医院前门狭小,离急诊部不过百来米,她跑到半路,就看到了姑姑的车子停在楼前,旁边还有一辆闪着灯的警车。蓝汪汪的警灯旋转着,没得让人心里更有点发慌。
她跑到姑姑车边,往里看了看,车里很整洁,除了副驾上有个背包,跟她昨晚离开前没有什么异样车子也毫发无损。虽然这辆车姑姑开了很多年了,她开车仔细,从没出过事故,车子也是极好的原装进口货,很耐用姑姑的车就像她的人,踏实,认真,强韧而且日久弥坚。
韩艾黎!
艾黎转头,看到急诊部大门前,站着几个人。可是姑姑不在站着的人里,她坐在台阶上;所有人,不管是医生还是警察,都戴着口罩,她没有戴艾黎举了下手,赶快跑了过来。
离姑姑还有十几步远,她的脚步就停滞了片刻。她看到了姑姑脸上的伤右眼到额角至发际线,一片乌青,肿得老高就是突然之间,她还没有来得及感觉到痛苦,焦急和愤怒就已经把她抓住往前推了一步。
韩艾黎嘴里爆出来一长串稀奇古怪的词汇,在凌晨寂静的庭院里,显得突兀而激烈,像突然间点燃了一串炮仗扔进了铁桶里,威力加倍。
韩棠睁着自己完好的那只眼睛,说:艾黎,你冷静点。
艾黎看着姑姑。
她只能跟姑姑的一只眼对视,这怎么回事?被抢劫了?还是被打怎么在外面?进去检查啊
大夫看过了,没有大问题。眼睛骨头脑子都没事,小伤。韩棠慢慢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