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明皇帝遣散内侍后,就取出个锦盒递给永宁侯,里面是一套首饰,中间拥着一颗流光溢彩的大宝珠。除了那珠子,永宁侯一看就知道是岳家出品,而且是有些年头的孤品了,他都不曾见过,保存得很精心。
这是
听说这一套,现在能在菱阳河西换个大宅子。屏退闲杂人等,陛下的语气缓了不少,这是安阳前一阵托人寄回来的。我那四姐,年轻时最是骄纵任性,夺人之美的倒霉事没少干,现在想来,很不应该啊。东西给你夫人拿回去吧,四姐托我物归原主,再替她赔个不是。那海珠是她偶然在东海得的,自己稀罕得不行,一直没舍得镶,当做赔礼了。
哪有让皇帝赔不是的,天子永远正确。
永宁侯不知他抽的什么疯,只好道:陛下与长公主折煞贱内
太明皇帝摆摆手,半带抱怨似的,他说道:她寄回来的东西不止这一件,叫我挨个给她送唉,这把年纪了,好多故人都不在世了,上哪送去?也是难为我。可有什么办法?她这一辈子,也就做小姑娘的时候快活过几年,临走想把念想安置了,我不能不答应。
永宁侯倏地一惊:什么意思?这话怎么听着怪不祥的。
便见皇帝眯着昏花的眼,看向暖阁一角:今日暖阁里那株好些年没动静的牡丹突然开了,你说世上哪有正月开的牡丹呢?我就知道啊安阳肯定是走了,这是她回来看我一眼呢。
永宁侯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果然有一盆牡丹开了花,在萧瑟的大座钟旁边不合时宜地鲜艳着。
正好到了整点,座钟鸣钟报时,花团在钟声里轻颤,看得人无端心惊胆战。
老皇帝老糊涂了似的,凝视着那牡丹,喃喃道:你也选今天,跟二哥一起,是怕我老了,记不住那么多日子了吗?
永宁侯心里飞快地转念:听这意思,安阳长公主没了?可她一个半仙,离五衰还远着呢,在南矿上又没不用整天跟邪祟斗智斗勇到底出了什么事?
陛下
然而不等他问,老皇帝又打断他道:对了,这几日贵妃身子不大爽利,你有空去瞧瞧她吧。
永宁侯道:是,臣明日便让内子进宫给贵妃请安。陛下方才
我说你,没说你夫人。
永宁侯沉默片刻,恭恭敬敬地说道:虽是亲兄妹,到底男女有别,也当避嫌。
瞧什么瞧,他又不是大夫。她少喝两口雪酿比什么不强?他进宫一次,除了跟她大眼瞪小眼,也无话好说,回头她一憋屈指不定又自己烂醉去,哪天喝成活死人拉倒。
这把年纪了,你避的是嫌吗。老皇帝道,奚正德啊,你这老东西说实话吧,你是看见她就难受,就不能原谅自己。我知道,我知道谁不是呢?
永宁侯心里一跳,感觉话题在往危险的地方滑,安阳长公主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把老皇帝刺激成这样。
就听皇帝说道:这么多年,老三只跟你关系还不错,因为他也知道。
侯爷皱起眉:庄王殿下?他知道什么?
他知道你当年勾结了北历邪修,倾家荡产,打算叛国出逃,太明皇帝一字一顿地说道,宁可带着一家老小流亡北绝山,叫他胎死腹中,也不要躺在一个没出生的孩子用灵骨换来的荣华富贵上苟且。
永宁侯脸上瞬间一片空白。
暖和里一时鸦雀无声,只有蒸汽暖炉和钟摆没眼色地聒噪不休。
片刻后,永宁侯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膝盖,缓缓地在旁边跪了下去。
你那才是不声不响捅破天,现在这些小兔崽子们,一个个咋呼得欢,哪比得上你当年杀伐决断?太明皇帝一摆手,快起来吧,二十多年都过去了,我要想追究你还等现在?我当时其实是想放你一马的。奚正德,你有种,干了我们几代人敢想不敢干的事。
永宁侯面无表情道:臣惶恐。
太明皇帝哈了一声:还真是外甥似舅,你那外甥被我揪出他狐狸尾巴的时候,跟你现在这德行一模一样。
永宁侯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盘算道:反正庄王翅膀硬了,奚平现在在玄隐内门、司命门下,老皇帝还能挑现在这时候秋后算账吗?哪怕皇帝老儿吃错药了,也只能跟他一个人算账,他不信皇帝敢闹大,株连他全家。
既然这样,侯爷没再怕的,连敷衍的认罪和狡辩都懒得想词,干脆遵圣命平身,还给自己倒了杯酒。
太明皇帝果然没怪他失礼,轻叹口气,还很遗憾似的说道:结果居然是紫衣临阵退缩,为这,你二十多年没单独跟她说过一句话吧?哎,你怎么自己喝上了,给我满上。
永宁侯依言给他倒了一杯,太明皇帝端起来一饮而尽,低声道:别怪她了,她不是软弱,是那会儿刚好月份到了,宫里的半仙秘医告诉她,她这孩子不单身负灵骨,还恰好生了顶级的灵感,开眼便如半仙那不是凡人之躯受得了的,不取走一样,恐怕留不住。
永宁侯这回可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什么?!
她从来没告诉过你,对不对?
她为什么
要是为了保孩子,那这事肯定得另当别论,奚紫衣是个什么没嘴的葫芦成的精吗,别的不说,这也能瞒着?
太明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告诉你了,你会怎样?
侯爷略一怔,思量片刻,随后坦然道:仍是依计。孩子能保就保,保不住也是他投错了胎,胎里带病的孩子养不活,不也是顺应自然么。再说这边有秘法,北边也未必没有会取灵骨的高手。长大了能入道就还给他,不成器就做个摆件放着辟邪,好歹干净。
太明皇帝抚掌大笑:带着万万人中无一的天生灵骨叛国出逃,把灵骨摆着辟邪,奚正德,你可真是块茅坑里的臭石头啊,真有你的可你妹子是凡人,她忧心老母亲风烛残年流亡荒野,忧心这不知养不养得活的孩子从金枝玉叶变成叛国邪祟怎么办,忧心你们奚家满门前程。
永宁侯却没笑,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重:贵妃那满心的杂念他虽不赞同,但也觉情有可原,血浓于水,他又不是太明皇帝那说一不二的暴君,她为何二十多年不说开?
之后必是出了什么事,让她悔不当初。
侯爷忍不住问道:陛下,天生灵骨和顶级灵感凑在一个人身上,臣闻所未闻,请问陛下,这样的人活下来会怎样?
太明皇帝轻声道:灵感和灵骨之间会藕断丝连。
永宁侯整个人一震,失手打翻了酒杯。
在他以前的先天灵骨们,没有人知道自己是周家的那一代牺牲,都以为自己只是先天不良。皇帝说道,唯有楹甲等灵感堪比半仙,而顶级的灵感,据说天生可以洞穿阴阳,能观万物气我不清楚,楹从未与我说过他眼中所见的人世间是什么样的。这样的人,即便取了灵骨,与自己的灵骨也是身分意不分,也就是说,他这二十多年来,肉身在人间,心一直有一半,被压在万丈无渡海下。
老皇帝说着,又给自己倒了酒,接连三杯,他一饮而尽,凭着酒气,他似乎捡回了一点少年意气:你说得对,正德,这孩子当年哪怕是拖着个病弱身,去荒无人烟的北绝山脚下放羊,被通缉一辈子,哪怕根本活不下来也比在金平当金枝玉叶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