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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很快,连霂就高声重复了一遍:“Rotten apple?”
没有人比闻星更清楚,沈流云在画展结束后只画过一幅画,那便是那幅在浴室完成的裸体画,画里的人是他。
中学的英语课上,闻星曾学到过一句英文谚语“One rotten apple spoils the whole barrel”。这句话直译为一只烂苹果会毁掉一个完整的桶,跟中文里的一颗老鼠屎坏掉一锅汤是相同的意思。
闻星对这句谚语记得很深,因而在还未有人道出这两个单词的中文意思时,他的大脑已经将其翻译出来。烂苹果。
原来他对沈流云而言,不过是一只腐烂的苹果。
舒伯特的小夜曲似乎还萦绕在耳畔,舒缓却哀伤,那固执深情的青年依然没能等到他想要的回应。
难以形容的情绪在闻星的身体里翻涌着,他强行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步一步往里走去。
屋内被人精心布置,以鲜花、彩带、气球来堆砌出如梦似幻的场景。不仅餐桌上摆了烛台、蛋糕和美味佳肴,连常年不使用的壁炉都生了火,将整间屋子烘托得异常温馨,只是闻星此刻全都无心欣赏。
“闻星,你回来了。”关泓奕最先看到闻星,冲他打招呼。
其他人也纷纷跟闻星打招呼,闻星疲于应付,只点头致意。
而当事人沈流云深陷在沙发里,始终一动不动,看上去像是喝醉了。
关泓奕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走到沙发边推了沈流云两下,将人推醒,而后善解人意地招呼其他人离开。
没多久,这间屋子里便只剩下了闻星和沈流云两个人。
闻星走到唱片机前,将它关掉,音乐也从此处消失,空气彻底地安静下来。
他转过身时,沈流云看上去似乎清醒了一点,对他笑了下:“你回来了。”
闻星在他一如既往的散漫笑容里,感到近乎残忍的刺痛。
他们在餐桌前坐下,两人一时都没有急于开口。
闻星注视着桌上一只被用过的玻璃酒杯,杯底还残余着一点酒液,浅浅地盛在杯底,蓝丝绒般的色泽,在炉火的映照下熠熠闪烁着。
闻星推测杯里的酒或许是Gik Live,产自西班牙的蓝色葡萄酒,平时放在酒柜里的第三排。但他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葡萄酒应该用高脚杯,而不是平底杯,是库拉索的可能性显然更大,那款他不怎么喜欢的橘子味利口酒。
但随着沈流云的动作,闻星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炉火与玻璃的光交织在一起,于他眼前形成了一个完美的视觉骗局。
杯子里的液体既不是Gik Live,也不是库拉索,而是普通的白开水,之所以会形成蓝色,是因为杯子后面放了一只蓝色的小方盒。
沈流云的指尖落在小方盒上,将其从杯子后面推出来,一点一点推到闻星的手边,对他说:“生日快乐。”
闻星对这盒子并不陌生,毕竟他已经拥有过四个一模一样的。
他还记得,沈流云跟他说过,这盒子的颜色是钴蓝色,一种历史悠久的颜色,最早可以追溯到八世纪。
不过,一直到十九世纪,由于法国生产出了更高纯度的钴蓝色,大量的印象派画家这才将其运用于自己的画作中,用以取代昂贵的群青色。在流传于世的众多印象派画作中,都能寻到这种神秘而忧郁的蓝色。
因而,对于印象派画家而言,钴蓝色蕴含着独特的意义。
这对于沈流云而言意义非凡的颜色,却令闻星在看清它的一瞬间被刺痛。
“生日快乐。”沈流云对闻星说。
闻星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没有伸出手去打开那个盒子。
他想,没有什么打开的必要了。
五年,他生日这天沈流云永远送的都是同样的手表,说的也是同样的四个字“生日快乐”。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再有。
明明沈流云对他的敷衍了事已然如此明显,他却始终装聋作哑,就这么自欺欺人地过了五年。
“画在哪里?”闻星总算开口。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沈流云只以为是感冒未愈,没有多想,“画?我前段时间画的那幅吗?在工作间里,怎么了?”
得了他的答复后,闻星一刻也等不急了地起身,快步走向工作间。
那幅画不知何时已经被沈流云用画框装裱好了,就立在画架上,一推开门就可以看见,可见其对这幅画的重视。
正如画作的名字,整幅画看上去就像一只濒临腐烂的苹果,呈现着颓败的暗红。
无一不在讽刺着闻星的愚蠢。
闻星脚步虚浮地走过去,将那幅画从架子上取下来。
那暗红色令他联想到干涸的血迹,不由得扪心自问:这五年来,难道他都是在用自己的鲜血浇灌着沈流云的灵感吗?
这就是他对沈流云唯一的价值吗?是这样吗?
见闻星从工作间里抱着画走了出来,醉酒的沈流云总算迟钝地意识到闻星的反应似乎不太对劲。
“你怎么了?”沈流云朝他走过去。
原本低着头的闻星突然将头抬起来,沈流云得以看到他红了一圈的眼眶,微微愣住。
“沈流云,我有话要问你。”闻星看着面前这个自己喜欢了七年的人,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心脏一下接一下地发紧。
他忽然领悟到,或许他从来没有真正读懂过沈流云,沈流云也没有想要让他读懂。
他紧紧地抱着那幅画,几乎是用尽全力地往外吐字:
“你画过我很多次,不止这一次。”
“你一直都在骗我,把我当成傻子一样。”
“沈流云,你其实根本就不爱我,对吗?”
“我……”沈流云的嘴唇动了动,却只艰涩地发出了一个音。
他看上去对闻星的每一个问题都感到费解,似乎根本听不懂中文,又似乎是听懂了但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
闻星等待许久,才等到他一句简短的回答。
听见他说:“我不知道。”
——“你其实根本就不爱我,对吗?”
——“我不知道。”
空气和时间都仿佛停滞,闻星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想过很多种沈流云可能会有的回答,连最糟糕的一种“没爱过”都已经设想,却没料到沈流云给他的是最无力的一句“不知道”。
爱,还是不爱,对沈流云来说就那么难回答吗?
究竟是不知道爱或不爱,还是不知道什么是爱?
可沈流云分明最擅长拿爱来要挟他、逼迫他,不是吗?这算什么呢?
他多想问问沈流云,这到底算什么?
他的这五年难道都只是一场笑话吗?
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