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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馨闭上眼。
“郡主,我……”她张合着口:“我不行的。”
常晚晴抓住她的掌心,一片冰凉的汗。
额角也被汗水打湿,杂乱的发丝沾在脸颊,整个人像是一张纸片,好像一不留神,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常晚晴低下头,软了声音:“你可以的,你可以的。”
她道:“你有无数次都可以终结自己的生命,但你没有,对不对?”
有多少沦落教坊的女子都不甘受辱,自戕身亡。可她没有,她是那样地柔弱,又是那样地想要活下去,哪怕是在那样的逆境,都没有想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常晚晴道:“你知不知道,孟承望与他娘就盼着你死了。等你死后,再娶一屋子妻妾,生一大堆孩子,到时候,谁还记得你?”
倪馨眼角划过泪水。
她目光空洞。是啊,他们都很想让她赶紧死了挪位,她,包括她腹中的孩子,都是惹人厌的东西。
她扯了扯唇角:“郡主,郡主……多谢你愿意……与我说这些,可是……”
可是她真的,没有力气。
她太累了。当初的她有多麽想要活下来,如今的她就有多麽疲惫。她有过无数次想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只会让她受辱的世界。
可是。
她看着自己仍旧鼓起的肚子,泪水涟涟:“郡主,孩子能保住吗?”
“能,”常晚晴道:“他可以。太医说了,他的状态很好,只是你若再不撑口气,他也不能活。”
“想想你的孩子,你早産,他却还是这样顽强地想要看看这个世界。你难道想要他拼命出生以后,看到的是那样一个爹,和一屋子莺莺燕燕麽?”
常晚晴道:“他们都讨厌你。”
“他们想要你死,”她声音很轻:“不恨吗?未来或许还会有人抱走你的孩子,你的孩子会叫旁人阿娘……倪馨,你不恨吗?”
倪馨重重地喘了口气。
“……恨,”她道:“我恨啊!”
指甲深深陷入常晚晴的小臂,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我好恨!恨我爹糊涂,害得我与我娘阴阳两隔,恨……孟承望!这个败类——”
“我恨,”倪馨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我恨……”
“恨这个世道如此不公!”
她死死掐着常晚晴的手:“郡主,郡主,求你救救他,我死了以后,他或许只有你能……”
“我不会。”
常晚晴冷漠道:“他应该由自己的娘来照顾,陪伴成长。”
她低下头,贴近倪馨的耳畔。
“想想你有多恨,”她道:“再想想等他出生以后……”
她声音越来越轻,却能让倪馨听清说了什麽。
倪馨愣住了。
是她从未听到过的,堪比大逆不道的言论。
乌黑的、圆圆的眸子,那双总是柔和的,温和的,逆来顺受的双眼直直地看着常晚晴。
常晚晴拍了拍她的手。
“你不是恨麽?”她的声音近乎蛊惑:“恨者不必自毁。你的牙,你的爪,要伸向你恨的人。”
-
孟拂寒回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听闻了今日乱象,他只是轻嗤:“毫无担当,意料之中。”
陈氏与孟承望是什麽秉性,他比倪馨和常晚晴还要更早明白。
他回了松涛苑,却没看到常晚晴,得知常晚晴还在倪馨那里,乘着夜色去寻她。
看到常晚晴的时候,她正学着乳母的样子,抱起那个小人儿。
听见他的声音,常晚晴大气不敢出,对他做着眼神,示意他轻声些。玉澜玉漱和乳母瞧着她那紧张兮兮的模样,都低声偷笑。
孟拂寒定定地看着她的身影。
倒是不知她这样喜欢孩子。
常晚晴抱着孩子的指尖动了动,像是招手的动作,四指并起唤他过来。孟拂寒步履轻缓,走到她身边。
“看看他,”常晚晴声音很轻很轻:“好小一只啊。”
是个小男孩。
倪馨肚子那麽大,她还以为这孩子会比雪团还要大、还要圆,没想到就这麽小小一团,呼吸微弱得堪比当年的小雪团。
常晚晴自己就是家中最小的那位,兄姐又还没生育,几乎没见过几次婴孩。这会儿抱着新奇得不得了,双眼亮晶晶的:“你瞧,多可爱。”
这会儿不哭不闹,吃了奶安心睡着,比小猫崽儿还软。
……可爱?
刚出生的孩子,和可爱不沾边。
孟拂寒看着她怀中那个皱皱巴巴的小人儿,声音里带着少有的停顿,语气直白又恶劣:“像是个怪物。”
常晚晴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状态。他的眸中闪过了许多複杂的东西,常晚晴抿唇,漂亮的远山眉轻轻皱起。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