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确实是一样,郁北林心中一动。
但他已经失望过太多次,不敢贸然去相信什么,他接过那布帛,来回审看了几次,一语不发的看着卷轴上所记载的文字。
但巫蛊之术大多是传说,为愚民编造的神话,也有夸大其词的可能。
巫澜注视着郁北林,郁兄,随我出海吧,现在去蓬莱岛的海图已经到手了,这不死丹的练法又早已失传,只有寻到当年巫王最后隐居藏宝的地方,才有一线生机。
去寻蓬莱的事,郁北林听对方提过,在家族遭难后,巫澜周游九州列国寻找族人足迹,一心要复苏巫族荣光,郁北林对友人的执念心中虽一直报以怀疑的态度,但这次巫澜带来的希望,听起来虽像天方夜谭,但又让人忍不住想去相信。
人对希望永远没有抵抗力,就像飞蛾会扑火。
郁北林:我若走了,衍儿无人照料
你照顾得了他一时,能照顾一世?你看看自己这些年,找了多少神医?有能治好他的么?巫澜抬起眼,他眼神坚定,说的恳切,也确实是发自肺腑的在劝:佩南与他为了这孩子,去皇宫铤而走险盗药已经丢了性命。
他抓着郁北林最痛的地方:现在只剩最后一个可能,你要放弃么?
房内一时静得只听得到郁北林失控的呼吸声。
半晌,他哑然开口:你知道,我放弃什么,也不会放弃他。
他是那个人,留在世上唯一的色彩。
阿爹,你要出海吗。
海的话是怎么样的呀,会不会很危险,水会比宁溪还深么?我能一起去吗?
宁溪是山里的一条溪沟,也是小孩对海的认知,都是以那条水沟作为衡量物。
郁北林掖好被角,手指轻轻勾住儿子软趴趴没有气力的小指头,他们额头贴额头,他做出保证。
会的,等病好了,到时候阿爹再陪你一起去海边,我们再等一下好不好?
郁衍说好,他等。
等啊等,后来在入早秋的时候,父亲真如约回来了。
还给他带了药。
服过后,小孩足足昏睡了几日,这期间除了守在房里的郁北林,外头的弟子都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几天之后,郁衍开始恢复健康,他能下床了,手脚也恢复了气力,耳清目明,甚至比普通的孩子要更为健康。
大家都说,这是神医的药起了作用。
只有郁北林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了能把药带回来了,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阳春二三月,积雪上开始萌生绿意,万物复苏,山野上的风景一天一个样,小孩也是一样的,眨眼间就跑没了,长老生怕郁衍又跑到山里去野了,到处喊人:少宫主,快回来吃饭了!
郁衍从树上里冒出个小脑袋,得意一笑,等长老走远了,继续往上爬。
读书有什么好,自身体好后,他觉得自己身体里有用不完的气力,五感敏锐得不成话,风从颊边而过,他越爬越高,觉得自己哪都能去,哪都不怕。
他爬了宫里最高的那棵树,树在郁北林书房外,有好几百年树龄,郁郁葱葱,像一伞绿云盖下,他的小脸贴在树杆上,本想从上面喊父亲一声,吓对方一跳。
嗯?父亲有客人么?
好可惜。他趴在树上,透过窗口,觉得里头气氛好像有点压抑。
与父亲对峙的人背对着他,让人看不清样子,对方整个人缩在黑袍里,但从依稀传出的声音可以判断,那就是就是之前来劝父亲出海的叔叔。
但不过数月,对方的身形好像有了很大的变化,整个人包在黑袍里,背弯得比宫里六七十岁的长老还厉害。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腐烂的臭味,掩盖住了芬芳的青草香。
房中。
对巫澜的到来,郁北林心里早有准备。
但对方现在这个样子,还是有些超乎了他的想象
黑袍里的男人早看不出原先半分样子,他成了一具挂着点烂肉的骨架子,骨多肉少,清俊秀气的面容腐烂成一片模糊的烂泥,里头坑坑洼洼,一眼几乎能从这头看到那头。
厉鬼在人间。
但这个厉鬼,是郁北林跟其他六人创造出来的。
所以郁北林只是惊诧,但并不害怕,他的镇静取悦了对方,巫澜瓮声瓮气地笑了声,那两只眼珠却亮极,像是两把已经磨好的尖刃,寒星点点,又冷又亮。
不错,我以为你会先把你儿子藏起来,怎么,就不怕我杀了他么。
郁北林当然考虑过,但从前六家的情况来看,他觉得没必要了。
巫澜那张人已不似人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郁兄,你可知道,我为何最后一个来找你?
当时在筏子里,你其实发现了我醒了过来,但你没出声,你放过了我你这个人,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心软,呐,你现在后悔么?后悔没有阻止段飞霜么?
如果换个人,肯定会诚恳的坦诚自己的悔不当初,拼命乞求原谅,可郁北林不会说,后悔么?这个问题他根本不用回答,他相信巫澜也明白。
当然不后悔。
虽然很过分,但没有巫澜,他们撑不到第十五日的商船经过,只要能带回药,看看健康的儿子,他什么都可以付出。
良心也可以。
什么都可以。
房外,郁衍奇怪地咦了声。
黑袍人不知做了什么,父亲后退了几步倒坐在了椅子上,接着黑袍人自己垮了下去,过了一会,他看到父亲再度晃着身子站了起来。
移魂禁术,需要强大的精神意志,第一次移魂,巫澜成功了。
他眼皮微垂,感受着着这具新鲜的身体,在当了那么久的半人半鬼后,再次像正常人呼吸,实在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阿爹!
他冷冷抬眸,庭院里,小孩沿着树干嗖的滑下,朝他跑了过来。
小孩无疑是可爱的,天真懵懂,朝气蓬勃,特别是沐浴在温暖春光时的样子,可以让人联想到一切美好的词汇。
但在即将碰触到父亲手掌的那一刻,小孩整个身体突然被打飞了出去,直接砸向树上,这个力道一般成人都会非伤及残,何况才六七岁的孩子,只见小孩单薄的手脚反折了过来,滚到地面时,能清晰听见骨架里散架折断的响声。
仿佛不敢置信,小孩那双明润的眼睛瞪着父亲的方向,死不瞑目。
但巫澜看也没看,服过不死丹的人没那么容易死,他太清楚了。
再抬手时,心口处传来巨痛,逼得他没法再下手。
奇怪,移魂后郁北林的那部分意识,理应在他成功的那一刻已经消散了。
按理说是这样。
但那股痛,却实实在在,挥之不去的绞在心口。
巫澜冷冷地等那股痛消去,嘴角难掩讥笑。
还没消失么,那倒也不错,他就是要郁北林难受。
为什么最后来找郁北林,因为在他的计划里,这个复仇最最长的时间。
崇山剑派段飞霜,最在乎父亲颜面,崇山剑派的未来,所以他毁了这个门派。
千佛洞主出了名的爱书成痴,最珍惜自己那栋收藏满书籍的楼。
风波岛主珍爱他的妻子。
而郁北林爱什么?他爱他的孩子。
只有伤害这个孩子,让郁北林每天都感受到,才是对他最大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