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蔡逯真正要处理的事是怀州衙门卷宗失窃案。
原本谢平还担心她会“水土不服”,可后来看她在酒局上混得风生水起,便彻底放下了心。
现在的大老板呢,不论男女,去赴局总喜欢带个花瓶陪伴。男老板带女花瓶,女老板带男花瓶,增加气场。
原本灵愫对这一项破规矩很不屑。
直到有一次,在酒桌上,有个资历很深的老板出声调侃:“放眼全盛京,赴局不带伴的,也只有两个老板。一个是你,易老板;另一个是蔡逯,蔡老板。”
其他人都纷纷附和打趣。
“哎呀,你俩是不是心里还有彼此,等着破镜重圆呢!”
“过了那么多年,两位老板都是事业有成的熟女熟男喽,会不会旧情复燃呢!”
“要说我啊,遇见这么一个二十四孝好男友,易老板,你就把他这个黄金单身汉‘娶’走吧!”
……灵愫惊叹他竟变得这么坦诚。她撤回手,站起身。
闫弗却伸手揪住她的裙摆,“掐得我好爽,怎么就不掐了。”
“爽?”
灵愫无语发笑。
哦,她想起来了。
闫弗本身就是个极度恋痛的人。喜欢找虐,喜欢被人砍被人揍,所以去做了刺客,每次出任务都弄得浑身是伤。
但他喜欢,他说“爽”。
“行啊,你不是爽么。”
她弯了弯眼,就在大家都以为她心情好了点的时候,她却猛地把闫弗从地上提溜起来。
她拽着他的头发,用劲大,把他的头皮拽得极痛。
她几乎是不容抗拒地摁住他的头,将他的头狠狠往梁柱的棱角上撞。
“砰!”
“砰!”
……
“爽不爽?”
撞了两下后,闫弗几乎已经是只进气不出气了。
他没力气支撑住身,若不能灵愫还在拽着他,他恐怕就会软着身趴到在地了。
闫弗平复了下呼吸,“爽,爽得要死。”
他说易老板,怎么现在就只有这点能耐啊。是不是找到了能做沉庵替身的人,就收心从良了啊。
围观群众倒嘶一口冷气。
在她面前,这人竟然敢提“沉庵”这俩字。
不要命了吧。
灵愫没选择在杀手阁继续教训他。
恰逢天黑,行事不会太引人注目。
她把不知死活的闫弗扔到一条肮脏的巷里。
污水把他花里胡哨的外袍打湿,臭水沟里爬出来的老鼠蹲在一旁,蓄势待发地准备啃他的腐肉。
她扇他一巴掌。
“说你错了,给我道歉。”
闫弗瞥过头,“再扇一次,求求了。”
她又扇过去一巴掌。
“我真后悔,居然认识了你这么个神经病。”
他捂着脸,看起来很伤心的样子。
“可当时睡我的时候,你喊我心肝宝贝。”他话头一转,“你对那个新情人也喊这个称呼吗?”
她没有回这个话题,只问他:“你想干什么?”
他说想死,“活着好无趣。我去刺杀某个高官,本以为这次就有去无回了。谁知道,还是捡回来一条命。”
她问:“那你来缠我干什么?”
他难得认真起来,抬眸望她。
“我想让你爱我。可我知道,你不会爱上任何人。所以我要你恨我,起码恨上我后,你不会把我忘了。”
他突然跪伏到她跟前,把沾血的手在衣裳上面擦干净后,又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指。
“我错了。”他装起乖,“所以,再扇我一次好不好。很舒服的。求你了,被你打我才会觉得活着有意思。”
“神经。”
她甩开他。
“以后别再出现。再有下次,受伤的可就不是你的脑袋了。”她说,“我会卸了你的腿。”
今夜,她原本是想放过闫弗的。因为处理他不是当下的重点,去看看蔡逯的情况才是重中之重。
可她这话里面,不知是哪个字戳中了闫弗的心防。
他扯住她,不让她走。
“今晚就卸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灵愫:……
他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
“要卸哪条腿?左腿?右腿?还是都不要了?求你了易老板,给我个痛快好不好。”
简直是……
忍无可忍。
她咬紧牙关,“行啊。”
她掏出匕首,拽紧他的右手,“这五根手指,你自己选一根。”
他被她这满脸杀气吓到,一时不知回什么。
“好啊,正好我攒了些疑惑要问你。”
她并不急着走,阁主也不催他。让她先去跟蔡逯说话,说完再来渡口上船。
她就与蔡逯在江边散步。
脚底是一座长桥,桥底是翻腾的江水。浪拍石礁,风里夹带着江水的咸腥味。江那头一望无际,灯塔架在其中,塔里的钟声与灯明都给江面添了一份色彩。
灵愫将手搭在桥栏杆上面,吹着江风,自觉很惬意。
“蔡小狗,你有什么话想说?还有一炷香时间,船就要靠岸了。”
她喊他“小狗”。
蔡逯刚平整好的心绪,此刻因她这一句称呼,再次皱得像干裂的树皮。
“原本我并不打算说这些话,毕竟我想,要给彼此留一份体面,进退得体。”他说,“可你暗示我,我们以后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那我还扭捏矜持什么?”
他说:“我知道你们所有人都好奇,我究竟是怎么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自己也好奇。过去我总不愿捋清思绪,现在想想,与其逃避,不如直面。”
他勾起嘴角,“毕竟,你也教过我:做狗要真诚。”
“我一直都很自责,尽管你说过不恨我。我没办法忽视我与你的仇人是同一个姓氏,尽管我跟他们不熟,尽管他们是移居中原的苗人,只是顶了个‘蔡’姓。但他们对你造成伤害时,的的确确是借着我家的由头。”
“我没办法,没理由,没立场把自己从这事里择出来。尽管你说过,这不干我的事。 ”
“在那个暴雨夜,我看到你浑身是血,尽管知道你没有受伤,可我还是埋怨自己的无能。如果数年前,我家再警惕些就好了。如果在你复仇那夜,我能提前拦截蔡绲就好了。”
“越是这样想,便越是难走出死胡同。我没办法原谅自己的无能,想弥补,但顶着这个姓氏,就连弥补都显得可笑荒唐。”
“我不怕那些血液尸体,不怕断臂残肢。只是,每当我看到那些,总是会想:你是吃过多少苦,才能对那些血腥事物免疫无感。”
“我自觉罪孽深重。倘若你恨我就好了,可偏偏你不恨我。”
他深吸口气,呼吸极其艰难。
“我心疼你,可我甚至没立场去说‘心疼。’”
听他说到这里,灵愫算是明白了。
原来蔡逯接连发疯,精神每况愈下,失去意识,是因为他自责。
在他知道事情真相后,他把自己与家人都当成原罪,认为只要还活着便是罪不可赦,所以一心寻死。
灵愫拍了拍他的肩,“倘若大家都能提前知道事情走向,知道彼时彼刻的一个小举动,会对将来产生什么影响,那这世界不就要崩坏了吗?不要为不可预见,不可控制之事感到可惜。”
她说:“‘恨’是最耗费精力的一种情绪。我拎得很清,说不恨你,那就真的不会恨你。否则早就会在复仇那一晚,灭了你家的门。”
其实蔡逯这一家,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受害者。
一家人日子正过得好好的,结果蔡相突然被告知:杀人犯曾借着你的名义将恶事做遍。
沈夫人突然被告知:杀人犯在你珍爱的画里藏了作案证据。
蔡逯突然被告知:杀人犯杀了你心爱的小女友全家,并且他还是你的“远房亲戚”。
这事搁谁身上,谁不会觉得膈应?
如果能提前知道事情真相,谁会愿意看到后来的悲惨局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