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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怀仁拗不过她:“好好好……赶出去赶出去……”
屋内惨叫声不绝于耳,屋外争吵声此起彼伏,又过了几个时辰,产婆抱着孩子冲了出来,布满皱纹的脸堆着笑:“恭喜大人弄瓦之喜!”
施怀仁面上全是抓痕,眼角都被抠破,他抱过孩子咧着嘴乐呵道:“云湄,云湄。”
妇人在旁边气得咬牙切齿,转念一想,这孩子也就活个七八年,等日子到了就能给丹章换命了,想到这她心里舒坦了些,又抱回自己的孩子,嗓音柔和:“丹章不怕,娘不会让你有事的。”
襁褓内的男孩面如菜色,双眼紧闭不哭不闹,俨然一副重病的模样,妇人也不急,捏着他的小鼻子“咯咯”笑着。
而另一边,襁褓内的女孩哭声嘹亮,小小的拳头在空中挥动,刚出生的孩子脸都皱巴着,但施怀仁越看越爱,觉得她甚是可爱,笑得嘴都合不拢。
望着施怀仁的方向,妇人目光阴冷,又看着怀里的丹章,她的眼神一下就温柔下来,轻声细语地哄着:“丹章你瞧,到时候这些都是你的……”
施怀仁仔细端详着她的小脸,对着张叔炫耀道:“张叔你瞧,她跟我长得多像,特别是这眼睛,简直跟我一模一样!”
这么小的娃娃能看出什么,张叔哭笑不得,但又不想扫了他的兴,便顺着他的话道:“是啊是啊……”
女孩又挥了下拳头,施怀仁假装被打到,“哎呦”了一声,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
时间过得飞快,云湄已经到了能跑能跳的年纪,她执着轻罗小扇,在后院静静地扑着蝴蝶,一个没注意,迎面撞上了人。
云湄小声“哎呦”,正准备惊呼时她看清来人,顿时紧张到结巴:“夫…夫人……”
几年过去,妇人眼角多了些皱纹,她弯下腰慈爱地捏着她的小脸,温声道:“云湄,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在施府我是你母亲,何必叫夫人这么生疏。”
云湄自幼由乳娘抚养长大,府里人都说她娘受了产厄之灾,但喂她的乳娘却偷偷告诉过她,她娘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在生下她之后就被赶出府外。
而眼前这位施夫人,表面上看着十分仁慈,待她极好,背地里却命人赶走她的母亲,云湄对她亲近不起来,总觉得她的笑容中透露着算计。
施夫人摸着她乌黑的长发,语气轻柔:“看到云湄如此康健,我也就放心了。”
说完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云湄一眼,旋即转身离去。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云湄这才松了口气,想去接着扑蝴蝶,却发现不知不觉间,掌心已被冷汗浸透。
正当她站在原地出神时,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呼唤声:“湄儿!”
她欣喜回望:“爹爹!”
下一刻云湄飞奔而来,像小牛犊一样撞在他怀里,施怀仁放声大笑,将她高高举起然后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湄儿近日是不是吃多了,怎么重了这么多?爹爹都快抱不下喽!”
云湄举着手中的小扇,撒娇道:“才不重!才不重!”
施怀仁扶着她的脚踝,脸上的笑容快要溢出来:“好好好,湄儿一点都不重。”
云湄坐在他脖子上,口中不停地“驾驾”,张叔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她竟然把城主当马骑。
“大人……”张叔试探着开口,寻思着要不要让她下去。
施怀仁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背着云湄在院中跑来跑去,银铃般的笑声在府里传开,连带着张叔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清脆的童音传入施夫人耳中,她站在沿廊下冷眼旁观,过了很久,直到施怀仁带着云湄消失在视线中,她才眨了眨酸涩的眼。
日子一天天过去,云湄个子长得飞快,褪去厚厚的大袄,换上了鲜亮飘逸的长裙,她在院中翩然起舞,引来大片蝴蝶围绕在她飞扬的裙边。
云湄在树下看见父亲的身影,于是她高兴地跑去,在他面前转了个圈,腰间的玉佩叮铃作响:“爹爹快来瞧,这裙子好生漂亮!”
施怀仁像是有心事一般,嘴角扯出个牵强的笑,生硬道:“湄儿穿什么都好看。”
云湄的心思全在裙子上,一时没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她踮脚拎起裙摆,身姿曼妙:“爹爹您说,是这条裙子好看,还是前日那条好看?”
施怀仁搪塞道:“好看好看。”
这敷衍太过明显,云湄有些生气,抬头看见他凝重的神情,她顿时就消了气,眼中满是担忧:“爹爹怎么了,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施怀仁替她抚平裙上的皱褶,“这两天太闷了,爹爹没睡好。”
云湄笑嘻嘻道:“那我等会给爹爹扇扇子去,凉快了爹爹就能睡好觉了!”
“好。”施怀仁低声应道。
“爹爹眉头都拧到一块啦。”云湄笑得眉眼弯弯,她扯起自己的嘴角,“快跟湄儿学,笑一个。”
施怀仁按捺住心中的不耐,学着她的样子笑了几下,云湄这才高高兴兴地跑开。
凝视着她远去的身影,施怀仁脸色蓦地一沉,仿佛刚才的笑容从未出现过。
是夜,牖户微张,月光渗透进来,施怀仁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他翻身躺在榻上,语气焦灼:“来不及了。”
如今的丹章骨瘦如柴,精神恍惚,叫他十次都不一定会有反应,仿佛随时都会暴毙,全靠张叔没日没夜地用药汤吊着他的命。
“你不是说会想办法的么。”轻弱的声音从内侧传来,施夫人盯着墙角,眼神呆滞。
施怀仁闭口不言,这些年来,他也尝试寻找别的办法,但都是徒劳,丹章的身体还是越来越差,他必须做出抉择。
若要救他,只有一种方法——
以命换命。
“要不算了吧。”施夫人平静道。
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施怀仁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你在说什么?!”
面对他的质问,施夫人没有回答,而是沉默地闭上眼,脑海中思绪万千。
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无数个夜里她都在问自己,用一条无辜的命去救另一条命,这样真的是对的吗?
丹章的身子从小就不好,施怀仁曾经跟她说过,施家的儿子皆是夭折的命,唯有换了女孩的命才能存活。
彼时的她初为人母,满心只想着自己的儿子,生怕他出一点差池,于是施怀仁提到要纳妾时,她并没有反对。
甚至还在期待那个女人能生下孩子,那样她的儿子就有救了。
后来因为她的一句气话,施怀仁真的将云湄的生母赶出施府,那个女人浑身是血地跪在地上,没有乞求留下,而是气息奄奄地哀求她放过孩子。
她当时就后悔了,但张叔已经将人赶了出去,等她追出去时,只看见女人被拖拽的背影,地上的血迹连延数里。
不过才小半个时辰,她便已经死了。
看着眼前的一幕,施夫人并不觉得痛快,只觉得满目凄凉,如果生下女儿的是她,恐怕会落得同样下场。
她站在命运的高点,却对别的女人施加苦难。
低头望去,襁褓中的云湄睡颜安详,唇角勾着甜甜的笑,像是梦到愉快的事。
施夫人忍不住想,如果这也是她的孩子,她又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随着云湄一天天长大,丹章的身形却日渐消瘦,说不怨恨是假的,云湄能在院子里起舞扑蝴蝶,而她的丹章却只能泡在药罐中,不能吃错半点东西。
但云湄又做错了什么,她只是像常人一样生活在阳光下,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甚至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
她不能用无辜的命去救自己的儿子。
她不能这么自私。
再睁开眼,施夫人目光坚定,转过身对着施怀仁道:“放过云湄吧。”
第50章 换命
◎他重获新生,她却在呼声中逐渐消亡。◎
“怎么可能?”施怀仁满脸震惊地望着她, “丹章怎么办!我就这一个儿子,他若是没了,我如何对得起施家的列祖列宗!”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