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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凿的狗洞并不在这个屋里,方才她还没来得及赶去,这群人就已经冲了进来,她只能先找别的地方躲着。
…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声音逐渐消失,时聆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将床板打开一条缝,悄悄往外看去。
房内安静无声,院中欢声笑语不断,是士兵们在庆贺今日的收获。
时聆仔细斟酌,她所在这间厢房后面有个小门,可以直接过到后院,往西走几步便可到她的屋子。
趁着屋里无人,时聆蹑手蹑脚从床板子钻了出来,还要时刻注意外面的动静,防止有人进来。
她踮着脚尖,朝小门走去,脚边全是茶具碎片,桌椅也被掀翻在地,时聆一点点绕开,没发出半点声音。
天色已晚,后院的尸体堆积如山,也不知他们杀了多少人,时聆忍不住反胃,她捂住口鼻,艰难地往西边走。
细瘦的胳膊垂下,时聆觉得有些眼熟,不由驻足凝视,洗到褪色的衣裳,紧凑的针线,怀里还藏着一块被压得稀碎的米糕。
喉咙上出现一个血窟窿,像是被长□□穿了脖子。
明明昨天还在廊下喝粥,今天就丢了性命,像秽物一样被人随意丢掉。
而她毫无办法。
沉闷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时聆心跳骤停,眼前发黑,她强撑起力气,佝着要躲在树后,内心乞求不要被人看见。
那人每靠近一分,时聆的心跳就快一拍,忽然声音停在半尺之外,没过多久,脚步声慢慢远离。
时聆瘫坐在树下,转头看见那人离去的背影,依稀能够从他的铠甲辨别出,是那个叫刘文的年轻小将。
布衣磨得她背有些痒,但她没时间去挠,从地上爬起来就往屋子赶。
她的屋子也被翻得乱七八糟,值钱的东西都被顺走了,时聆钻到床下,从狗洞中溜了出去。
外面是片树林,时聆拨开下面的花草,有一刹那的恍惚。
反正她已经跑出来了,这个洞就算被人发现也没关系,时聆按照先前探好的路走。
如果没记错,往前一直走就是长街,但是她去了又能做什么呢?君风和叙儿还在暗室里没有出来,季陈辞也不知所踪。
她捂紧身上的布衣,茫然地缩在树下。
屋檐上响起轻微的动静,时聆以为是士兵追来,拔腿就跑,起身太急,她的草鞋掉在地上,也没空再去穿。
“是我。”
气急败坏的声音落在她耳里,时聆顿时松了口气,她折身返回捡起掉落的鞋,抬头望向屋檐上的人:“快下来,快下来。”
季陈辞扒着檐边轻轻跳了下来,将身体掩在草丛里:“等了一天都没见你出来,我差点要去翻尸体了。”
时聆“嘘”了一声,不停地环视四周,虽说四周无人,总归不是个安宁的地方,说不准就会有人路过。
君府的金银够让他们搜刮许久,一时半会也不会离开。
“不如先找个破屋躲躲。”时聆提议道,“然后再找机会去找君风和叙儿。”
季陈辞点点头:“可以。”
“我来接他们。”
君夫人轻飘飘落在他们身后,素白衣裙上的血渍已然干透。
时聆登时被吓了一跳,拍着心口道:“夫人,您这是干什么去了?”
“不是我的血。”她淡定道,“这里危险,跟我来。”
接着君夫人带着他们七拐八绕,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满地的尸体,几乎没有立脚的地方,干涸的血迹曼延了一路。
“吁——”
有骑兵驾马飞驰而过,尸体被马蹄踏烂,身体也被踩成诡异的姿势。
来到一间破败的小屋,屋顶上还有个大洞,里面陈设简陋,仅有一个木板作为床榻,其余地方堆置着废弃的陶瓷和朽木。
“这里原先住着位拾荒人。”君夫人绕开脚边腐木,“风烛之年又身无分文,对那群人来说毫无用处,就削了他的脑袋,扔在地上踢着玩。”
她的语气太过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猜他上一轮怎么死的?”
无人回应,君夫人眼底浮现出悲哀:“他们将他绑在树上,用羽箭慢慢射他,射了三十九箭才咽气。”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时聆艰难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苦涩:“所以,结局永远不会变是吗。”
沉默许久,君夫人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公子和叙儿还活着。”季陈辞蓦然出声,“还有钟家那个孩子,说不定他们能活下来。”
君夫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希望如此。”
时聆不敢坐在木板上,怕会发出吱呀的声音把人吸引过来,只能勉强站在木堆里:“得找个机会把他们接出来,再过几日就要开始纵火了。”
君夫人凝神沉思道:“一起走的话太显眼了,你们两人先出城,然后等他们会合。”
“可是……”时聆犹豫道,“一个人也太危险了。”
君夫人安慰她:“无妨,我熟悉这里,能把他们带出来,到时候一路往北跑,那里有个清河镇,可以先躲一阵子。”
“那我们在城外的驿站等着。”时聆妥协道。
外头传来剧烈的声响,君夫人从飘在窗上看了眼,街上走来巡视的士兵,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抓出几个躲藏的百姓就地处死,一时间血雾飞溅,腥臭味愈发浓重。
君夫人赶紧将他们从后门推了出去,后面是块望不到边际的田野,时聆脚踩下去立刻溅了一腿泥,所过之处留下满地脚印。
听到里头的动静,士兵们追了过来,急促的脚步声逼近,时聆只能拼命地往前跑。
“啊!!!鬼啊——”
身后突然传来刺耳的尖叫声,时聆瞬间反应过来,是君夫人在帮他们吸引视线。
但还是有眼尖的小士兵瞥见两个飞奔的背影,当即大喊起来:“他们在那里!”
脚下的土壤有些潮湿,时聆滑了一下,季陈辞赶紧扶住她:“小心!”
长时间的奔跑,两人的气息都不太稳,身后还有士兵紧紧跟着:“站住——”
刘文骑在马上,透过小门看见两个身影在田间穿梭,神情冷淡:“小王,别追了。”
听他这么说,士兵当即停下脚步,毕恭毕敬地应了声:“是。”
漠然收回视线,他驭马掉头,带着士兵去搜下一家。
远处时聆和季陈辞坐在泥里,不停地喘着粗气,腿脚发酸,喉咙里涌上淡淡的血腥味。
看着士兵们撤离,时聆忍不住嘀咕:“这小将军,人还挺好的……”
季陈辞努力平复着呼吸:“可能不想赶尽杀绝吧。”
战场上刀剑无眼,士兵们都是拼了性命才活下来,为了鼓舞士气,他们会对城中的百姓进行屠杀,争夺钱财、杀人泄欲。
再杀几个人,多抢些金银,家里的父母妻儿就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于是他们彻底丧失良心,将所有的压抑和痛苦,都发泄在无辜的百姓身上。
直到城里再没有活人,屋宅内翻不出一个铜币,他们就会燃起一场大火,在火光中肆意欢呼。
或许那位小将军心中还留存着一丝善念,只是这善意在数万条人命面前显得微不足道,能做的也只有对他们视而不见,尽量放他们一条生路。
时聆饥渴难耐,嘴唇快要干裂,额上的汗顺着脸颊滴了下来,润过她的嘴角。
她弯着腰撑在树上,眼神放空:“我们这运气,未免也太好了些。”
季陈辞自然也发现了,当时在慌乱之中,他冲进房里顺着时聆挖的狗洞钻了出去,直到离开君府,都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无论藏的地方有多艰险,都能顺利躲过搜查,哪怕只有一板之隔。
想去的地方,途中也不会遇上士兵,就算碰到了也不会被抓住。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指引。
像是想起什么,时聆呢喃自语:“厄渡佛……”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