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情报员带回了秋兰和秋灏的资料。
递上文件时,贺鸣川正盯着沙盘出神。他随手翻开档案,泛黄的照片上,穿学生装的秋兰眉目温婉,旁注写着:“金陵秋正鸿长女”。
秋家,金陵赫赫有名的富商,掌控金陵六成纺织厂与两座货运码头,连军方都要给三分薄面。
此外,秋兰还曾是上林学府的学生,比贺鸣川他们小一届。她如今已是《新时报》战地记者,常年奔波在外,鲜少回金陵。
而秋灏的资料里赫然写着“秋正鸿小儿子,流连花街柳巷,上月包养两名清倌。”
情报员觑他脸色,补充道:“司令,秋灏上周在百花楼闹事,是许先生去赎的人......”
贺鸣川猛然回想起那夜酒楼门口,好像许白桥曾冷着脸对秋灏说过“你姐姐托我照拂你”。他一拳砸在桌面,震得档案散落满地。恍惚间,他想起自己之前讥讽许白桥“找妓子”,想起许白桥沉默的侧脸,喉间慢慢涌上铁锈味。
“出去。”贺鸣川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情报员立刻识趣地退出办公室,门刚关上,贺鸣川已经一脚踹翻了椅子。
许白桥为那个女人照顾弟弟,甚至不惜出入那种腌臜地方,却对他连半句解释都不肯给。妒火烧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贺鸣川扯开领口喘气,满脑子都是那摞用丝带扎好的信。
“好个郎情妾意......”手掌用力间,他竟生生捏碎了桌上的瓷杯,连掌心渗血也浑然不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疼痛没能让他冷静,反倒像是催化剂,让胸腔里的郁火烧得更旺。
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竟对许白桥的事介怀至此,甚至连一丝理智都无法维持。愤怒、嫉妒、不甘……所有情绪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紧紧缠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屋内死寂一片,唯有血珠顺着指缝滴落,晕染在文件残页上。贺鸣川盯着掌心的伤口,胸口起伏不定,指节微微颤抖,却终究没再发作。
几日后,前线传来急报。敌军连夜调动,南线吃紧,后方补给难以为继。军部临时召开会议,商讨应对方案。
灯光映在泛黄的地图上,军官们神色肃然。贺鸣川静静听着参谋汇报,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第七师增援已在途,预计三日后抵达,但训练营缺地,无法容纳新兵。”
贺鸣川垂眸,目光扫过地图,忽然抬手,在城南棚户区画了个红圈:“第七师新兵营扩建,这块地最合适。”
后勤主任扶了扶眼镜,犹豫道:“司令,这片多是贫民自建房,虽说地势平坦,接近补给线,但拆迁难度不小,百姓安置也成问题。相比之下,西郊那块空地更合适——”
“不行。”贺鸣川打断,语气果决,“西郊地势低洼,雨季易积水,不适合长期驻军。”
参谋迟疑道:“可城南棚户区人口密集,拆迁必然引起动荡……”
贺鸣川垂眸,手指在地图上轻点,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军务要紧,不容拖延。这里靠近补给线,整合后勤更高效。至于安置问题,命民政部门提前筹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众人对视一眼,终究无人再反驳。贺鸣川向来雷厉风行,既然决意,旁人也难再撼动。
“非常时期行非常事。”贺鸣川抽出钢笔,在批文上落下名字,语气平静得不带丝毫波澜,“三天内清空所有住户。”
会议室内一片沉默,唯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清晰可闻。
一日后,城南棚户区的告示贴满街巷,军警带着铁铲与木桩,逐户清人。
许白桥拖着病未全愈的身子赶回家时,屋门已被砸开,屋里一片狼藉。他怔然片刻,快步走入,目光扫过倒塌的书架、破裂的瓷碗,最后落在院中那一片被践踏的泥土——
兰花全毁了,花盆翻倒,根茎断裂,泥水混着残瓣洇开,狼藉不堪。
他站在门口,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胸口又闷又痛。指尖微微发颤,握紧门框才勉强稳住自己。
“你总算回来了。”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贺鸣川负手立在巷口,军装笔挺,神色从容,仿佛眼前一片断壁残垣与他无关。
许白桥猛然回头,盯着他,目光冷得渗人:“是你做的?”
贺鸣川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随即叹了口气,语气温和而无奈:“这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前线吃紧,军部开会商定后,我才签的字。”他说得不紧不慢,仿佛在阐述一件寻常公事,“城南这片迟早要整顿,若不是战事,这里的房子再住几年也得塌。”
许白桥盯着他,眼底情绪翻涌,却没有再多言。他明白贺鸣川的权势,但这种事绝不会仅凭他一人就能拍板决定,何况军中事务他并不清楚,贸然指责未免武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贺鸣川看着他紧抿的唇,眉头微锁,俯身拾起地上的兰花盆,将几株未彻底折断的兰花整理好,复又放回泥土中,抬手压了压:“根还在,细养些还能活。”
许白桥微怔,视线落在他手上,神色松动了些。
“走吧。”贺鸣川直起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这身子扛不住,先跟我回去。”
许白桥避开他的目光,声音淡淡的:“政府安排了安置点,我去那住。”
贺鸣川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语调却依旧不疾不徐:“安置点环境不好,住的人多,药也不一定齐全。”他顿了顿,目光沉沉,“你病才刚好,折腾不起。”
许白桥站在原地,手指收紧,骨节微微泛白。他避开贺鸣川的目光,语气依旧冷淡:“我没那么娇贵,住哪都一样。”
贺鸣川闻言,眸色沉了沉。他盯着许白桥苍白的侧脸,语调依旧平静:“那地方人杂,环境潮湿。上午刚安置的居民里,有两个伤寒患者。”
许白桥指尖微顿。
贺鸣川不紧不慢地继续道:“你要真不在乎,随你。但我不会看着你再病一回。”
许白桥抿紧唇,显然还想再拒绝,可贺鸣川却忽然向前一步,语气压低了几分:“你再撑着,信不信我直接让军医带人去安置点把你抬回来?”
许白桥猛地抬头,眼底透出几分愠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贺鸣川却不急不缓地盯着他,眼神沉静。
许白桥心里一时烦乱他。不愿再跟贺鸣川扯上关系,甚至不愿再踏入那个屋檐,可对方向来说一不二,真要把军医派去安置点,他反而会更难堪。
贺鸣川知他在顾虑什么,轻轻一笑,语气难得放软:“你放心,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
许白桥看着他,眼底情绪晦暗不明,像是在试图辨别这话的真假。
贺鸣川也不催促,只静静地站在原地,任他权衡思量。片刻后,许白桥垂下眼,终究没再坚持,缓缓点了头。
贺鸣川弯了弯唇,像是早就料到他的妥协,转身朝外走去:“嗯,车在前头。”
许白桥走出两步又回过身,目光落在院中那一片狼藉的泥土上,半晌,低声道:“兰花……”
贺鸣川闻声顿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扫过一地狼藉,沉默片刻,缓声道:“我让人来收拾,能救的就带回去。”
许白桥没再说话,只是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了些。那是他养了多年的兰花,如今被踩得不成样子,想必活下来的不多了。可他终究没再拒绝。
贺鸣川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言,抬步走向巷口。许白桥站在院门前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抬步跟上。
夜色沉沉,车轮碾过青石板,驶向贺鸣川住的小洋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翌日清晨,司令部的会议室内烟雾缭绕。拆迁名册被摊在桌上,张麻子翻了两页,啧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揶揄:“三十七户里有六个暗娼,四个鸦片馆,这种破地建新兵营?”
“你话太多了。”贺鸣川不耐地翻阅另一份文件,眼皮都没抬。
张麻子咬着烟斗,眯起眼打量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要我说,直接把人捆床上算了,玩什么迂回战术……”
话音未落,贺鸣川手中的钢笔“咔”地一声扎透纸面,直直戳进名册,笔尖歪折,渗出一滩墨渍。
贺鸣川抬眼,语气平静得让人发寒:“滚出去。”
张麻子耸耸肩,慢悠悠起身,临走前还不忘叼着烟笑道:“反正早晚是你的。”
贺鸣川面无表情地盯着桌上那滩晕开的墨迹,指尖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良久方才合上名册。
待处理完手头事务,夜已深沉。他回到府邸,下意识地便朝着客房的方向走去。
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床上蜷缩的身影。许白桥侧卧着,呼吸轻浅,像一片被风吹落的羽毛。
床头柜上摆着半碗凉透的安神汤,碗沿结了一层淡淡的药渍。走时他特意让厨娘加了双倍剂量,许白桥怕是要睡到天亮。
贺鸣川走近,目光落在那人削瘦的肩上。被褥松松垮垮地搭着,露出一小截苍白的颈项。他低头打量片刻,忽然听见床上的人喃喃出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兰……”
声音极轻,却仿佛一根细针扎进骨髓。
贺鸣川脸色一沉,盯着那双紧闭的眼,心底无名火起。他俯下身,扯开衣襟,狠狠在许白桥的锁骨上咬了一口。
掌心下的身躯猛地一颤,手指无意识地抓紧被褥,却因药效沉重,始终醒不过来。
贺鸣川舔去唇齿间的血丝,盯着那道泛红的齿痕,嗓音低哑:“做梦都念着她?”
月光透过窗棂,映在许白桥苍白的脸上。他睡得极沉,眉头却皱着,像是身陷噩梦。贺鸣川盯着他片刻,抬手将被子扯上去盖好,最后起身离开。
晨光微曦时,府邸里已经有仆从在走动。贺鸣川站在窗前,一手慢条斯理地扣着军装纽扣,另一手拨通电话,语气淡漠:“把那些兰根挖出来,对,烧了。”
而许白桥并没有听见贺鸣川打电话的声音,他正安静地沉浸在自己的写作中。
随着截稿日渐渐临近,许白桥正争分夺秒地写作。虽然身体恢复了些许,但精神依然紧绷,他不允许自己有一丝懈怠。
日光映在他侧脸上,眉峰微蹙,眼神却专注而沉静。桌上稿纸堆得凌乱,他偶尔停顿,思索片刻,又提笔疾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贺鸣川坐在一旁,手上翻着本闲书,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许白桥身上。
他很久没有这样看他了——执笔的手指修长,落笔如风,举手投足间,仍带着当年的锋芒。
在上林学府时,许白桥就以杂文闻名,笔下锋锐,直指人性幽微,批判世态炎凉。《新青年》主编赞他“笔底明珠三千斛”,学生私下传抄他的杂文,连食堂打饭的伙夫都能背出几句刺贪的警句。
那时学府里有个名叫曦社的文学社,汇聚了金陵城最有才情的学子,而许白桥正是社长。每月初一,社员们聚在玄武湖畔的长亭,吟诗作赋,辩论时事,讨论新兴的思想与文学潮流。
他贺鸣川也曾是其中一员,也写过一些诗篇,只是他的名字在曦社里并不显赫。相较于许白桥的风采,他写诗不过是随心而作,从未引人注目。
贺鸣川忽然忆起战争还未爆发时的某个春日,那时湖畔桃花落了一地,许白桥立在亭前与人高谈阔论。他着一袭青衫,语调清朗,手中折扇轻摇,眉宇间满是意气风发。许白桥只有在这种时刻才显得格外锋利而明亮,如春风下翻飞的纸鸢,自由、张扬。
贺鸣川这才惊觉,似乎从那时起,自己就已经对许白桥心生情愫了。
也许正是如此,当年许白桥没有应召参军时,他才会格外愤怒和失望。他一直以为,许白桥会与自己并肩走下去。
幸而命运兜兜转转,许白桥终是回到了他身边。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你怎么了?”许白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贺鸣川抬头,发现许白桥正专注地看着自己。
“没什么。”贺鸣川轻声答道。
许白桥便低下头,继续写着什么。贺鸣川起身走到书架旁,随手拿了一本书,翻了几页。突然,许白桥的声音又响起,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神情波动:“我记得你写过的诗。”
贺鸣川微愣,却听许白桥念道:“少年意气烈,敢唾万户侯。”
那似乎是他刚入社不久时随手而作,他没想到许白桥会记得,甚至如此清晰地记得。
贺鸣川扯松领带,喉间发紧:“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许白桥抬头看他,眼中透出一丝复杂:“我不记得所有的诗,但那首,我记得。”
贺鸣川忽觉心头酸涨。
像是颗锈蚀的子弹卡在枪膛,五前填进去的火药还在闷烧。
“白桥......”他嗓音沙哑地向前倾了半步,日光在两人膝头织出交叠的影。
许白桥捏笔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转椅向后滑开半尺距离:“贺司令该去指挥部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贺鸣川身体一顿。他看着许白桥下意识拉开的距离,那道浅浅的界限像刀一样剜在心口。
是了,他厌恶自己。
贺鸣川喉间一阵发涩,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定定地看了许白桥一眼,转身离开。
门被轻轻带上,屋里重新归于安静。
许白桥盯着门扉,手中的钢笔不知何时已被握得发紧,笔尖几乎要刺破纸面。他缓缓闭了闭眼,心脏跳得有些紊乱。
下午四点,许白桥终于落下最后一个标点,将文稿整齐地装进信封里。他捏了捏眉心,起身披上外套,准备去邮局寄信。
街头的冬日光影被拉得斜长,风卷着落叶在青石板上打旋。他步履不疾不徐,邮寄完信后,忽然拐了个方向,沿着南城的小巷慢慢走去。
那些兰花……或许还有一两株幸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