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道没说话,默默以灵力将信纸送了出去。
次日醒来,折礼觉着待在房中无趣,他便缠着非道陪他去庙中逛逛。
圣泉寺香火鼎盛,往来香客如云,许多人慕名前来求一罐圣泉之水,由此盛名在外。
二人逛到大雄宝殿,折礼被那香火薰得头昏脑涨,明明是整座寺庙的核心,折礼却总觉得有股如芒在背的不适感。
他正要遁逃,便听得旁边忽然吵闹起来。能在佛门吵闹,应当不是小事。
非道向宝殿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老头正与寺中沙弥理论。
先生,那边出什么事了?非道不爱热闹,正要离开,折礼扯住了他的衣袖。
四周很快围上去了看热闹的人群,差点将折礼挤倒在地。
非道带了他一把,将他扯到自己身前,退了两步,到人群之外,只见那老头情绪十分激动:自从我儿子在你们圣泉寺拜祭,便整日魂不守舍,终日于寺中流连,还死在寺中,你们还说与你们无关!你们还是人吗?你们供奉的,究竟是地狱的恶鬼,还是天上的神佛?
刘施主那小沙弥颇着急,又拦不住眼前蛮横的老人。
我儿虽是个书痴,但邻里都知道,他素来身体康健,偏生在你们这住了一日,便害了痴病,日渐消瘦,不思饮食,他死的蹊跷,死的无辜!那老头说着,痛哭起来。
道衍很快便拨开人群来到了老头面前:阿弥陀佛,刘施主,老衲之前替刘公子所请大夫已然说明,令公子的确身患癔症,但与我寺并无瓜葛。刘公子常年沉浸书中,是以封闭精神,才患此疾
你别胡说,他就是你们害死的!自他来了你们寺庙,才总说那些痴话!老头情绪激动。
道衍口念佛号:施主莫动气,不如我们到禅院细说吧。
谁要跟你去禅院细说?!就在这说。
闹了一阵,道衍终于说动了老头,将他请走,那老头吵闹着跟随道衍离去。
唉,又闹一场。
折礼耳尖地听到身边的中年人叹了口气,旁边那人问他怎么个事情,那中年人便娓娓道来。
这老刘是山下的猎户,原本有个儿子,儿子神神叨叨的,自小就喜欢钻书堆里,身上书卷气很重,大家都叫他刘书生。上个月吧,刘书生读书读出癔症了,总说书里有什么颜如玉,人也越来越奇怪,天天往山上跑。
大家都以为是读书读傻了,也没多管。到半个月前,刘书生便死在了寺中,据说身上瘦的已经是形销骨立了,不知是得了什么恶疾。
刘老头就这一个儿子,在庙里死的不明不白,他一个穷种地的,什么都不懂,就觉得是庙里有人害了他。
唉,这老人家也怪可怜,你说他不知道自己是胡闹吧,他兴许是知道的,道衍大师的善名远播,大家都是有所耳闻的。可他若不来给儿子讨公道,好像也就没什么活着的寄望了。
折礼听得唏嘘,非道倒是还好,没什么反应。
热闹看过之后,小沙弥过来寻折礼,带他去净泉。
小沙弥领着折礼来到后院一处石台坐下,此处灵气充沛,有清脆的水滴声传来,想必就是净泉所在了。
他小心翼翼取下折礼脸上的布,观他双眼红肿,目中无神,便以玉叶引泉,蘸于折礼双目之上。
唔,折礼只觉凉丝丝的,十分舒适,又问道,小师傅,我的眼睛伤得重吗?它如今是什么模样?
有些红肿。小沙弥认真地说,其他倒与平常无异。
给折礼净眼之后,小沙弥又念了句佛号:施主先在此处打坐片刻,待晚些时候,您的朋友会来接您。
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四周恢复寂静,水滴声、风声、树叶沙沙声、鸟啼声草木的清香萦绕在身旁。
折礼逐渐入定。
不知入定多久,待他醒来,有人正踏着落叶缓步而来。
他停在折礼面前,仰头朝漏下些许阳光的树荫看去,一只灰衣麻雀站在枝头,左蹦右跳,偏着头瞧他。
萧先生?折礼出声询问,毕竟有个人站在他面前不言语,总叫人觉得阴森森的。他在看什么?看自己么?
非道垂下头,在他身旁坐下。
将手上的东西搁在身侧。
宽大的衣袖落在水池边,袖口以银线绣制仙鹤,正笼在秋日余晖之中,宛若要展翅高飞。
别动。闭眼。非道将折礼的脸掰到自己面前,挑了药膏,仔细地涂在折礼眼睛上。
淡蓝色的膏体轻薄而令人舒适,其中所含清淡的不知名香味,冲淡了折礼鼻腔中属于萧先生的味道,那味道令他有片刻的恍惚。
先生身上的味道有些亲切。
非道的动作顿了顿,自然地瞧了他鼻翼一眼:亲切?
折礼笑了笑:像某位长辈。
非道不再搭茬,抹完药后,又取干净的白布为他敷好。
一日两次,次日晨起,折礼已觉眼睛能感光了,他不由得欣喜若狂,心头巨石终于落地。
至第四日,照例是敷了药后不久,折礼抬手将白布掀开一条缝,便瞧见外头阳光正好,葱郁的林子里,小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看得见了!虽然还有些许模糊。折礼大喜过望,直奔到窗外盯着外头的树、草、花、鸟看个尽兴,以前从未觉得耳聪目明是种幸福,可此时,他却意外地觉得幸福,非常幸福,幸福得快要哭出来。
第45章 缘是故人
林中小道传来隐约的说话声,折礼开心地朝路的尽头看去,朦胧中瞧见身着袈裟的老和尚,同一个熟悉得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慢悠悠往精舍的方向来。
折礼吓得差点掀翻在地,连滚带爬回到榻上,惊慌失措地将眼睛蒙好。
道衍在门外与非道交谈了一番,随后便推门进来,他瞧见折礼一个激灵,手脚都似不知往哪里放的模样,不由得弯起了唇角。
萧萧先生,你回来了。
非道嗯了一声,坐到折礼身旁,便见他连连后退,从另一侧下去了:我喝口水。
他摸摸索索朝记忆中茶杯的方向摸去,很自然地按到了光滑的手背上,他吓得又是一激灵,脚下不稳,被非道轻巧地拎了,放在床上,又倒了茶,捉住他的手递给他:怎的如此惊慌。
非道的神色中是难掩的打趣,盯着他蒙眼的布条,随即伸手一扯。
嘴边的茶杯晃了晃,眼前的黑暗一扫而光,折礼掀动眼皮,抬眸傻傻地看向非道。
非道在他面前坐下,紧紧地盯着他的眸子,似笑非笑地慢慢将那布料缠在手上,眼中遍布狡黠之色:装?
折礼乖乖地搁下了茶杯,偷偷瞄了非道一眼,随即垂下了头,底气不足地喊道:师师傅。
之前倍觉陌生的声音,此时也熟悉了起来,折礼疑惑不解,难道他已离了非道这么长时间了吗?长久到连他的声音也无法分辨?
在人界玩的可还尽兴?非道瞧着他。
折礼自知理亏,却仍是多少有些委屈,嘟囔着回道:我不是有意要同望江他们走散的
非道本也不想拿这些小事责备他:你可知在那鼠精的洞府,若我晚去片刻,你可能就命丧当场了。是谁允许你独自行动,去挑衅如此强大的敌人?
折礼心虚更甚,不敢抬头去看非道:我我下榻的客栈老板丢了一位朋友,怀疑是落枬弟子所为,我才跟着他们的车队,折礼说到此处,神色严肃起来,试图转移非道的注意力,师傅,落枬驻扎肖家湾的弟子真的有问题,他们抓人,运往别处,还给那鼠精投食尸体。
非道略加思索,便将此事记在了心中,随即抬眸,眼中半是调笑半是嗔怪:噢,你在肖家湾的家人的朋友。
折礼百口莫辩。
出门这么久,倒也没想着给你青芜的家人带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