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问他了?季思年叹了口气,想解释,我昨天
你们两个倒是穿一条裤子,他还帮你瞒着!你去哪了还要人帮你瞒?年霞激动地拔高了音量,表情却还在尽力调整着不表现出怒意。
我在朋友家。我昨天跟朋友吃完饭,就顺路
吃一顿饭,你就跟他走?什么朋友,比跟尹博关系还好,我怎么不知道?年霞极力控制着不发作,质问到了嘴边被生生咽下去,该是之前也给自己做过思想建设,要忍住不能发脾气。
季思年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她突然如此生气,之前他离家三四天还摔伤了脚,年霞都没有这样愤怒。
妈,你到底为什么觉得我有我说过,我没有谈恋爱,现在没有,以前也没有。季思年有些头疼,一字一顿压着火,坐那说,你别生气了,我真没有。
年霞只觉一阵阵的眩晕,喘气喘得有些缺氧。
她只是突然感到慌乱无措了曾经以为对家中一切都了如指掌,此时却发现自己所了解的季思年只是冰山一角,她的儿子大部分生活从不为她所知。
一切成长都是潜移默化,就像季思年一年长高一厘米、几天读完一本书,每日改变几乎能够忽略不计,可这么多年堆叠起来,她已经要仰着头看他了。
她从没有教过季思年如何直面学校以外的世界,他怎么应付得来?
年霞盯着秒针一圈圈转。
妈是不是一直都做得不好?
话刚出口就泛起一阵压不下去的鼻酸,她承认最近失控的频率有些高。能忍得住不发火,却忍不住眼前模糊着涌起的泪水。
没有。季思年最看不得她这个样子,偏偏千言万语堵在嘴边不知道说哪一句,只好揽过她的肩膀轻拍着,长叹一口气。
他其实宁愿年霞跟她发脾气。
唯一能够释然一些的是年霞的态度逐渐明朗,他能感觉到,她的纠结点早就已经不是他的性取向了。
他有一对很好的父母。
转院手续都办完了。林护士站在高山流水旁边,翻动着手里的病历本,谢成还没走,你现在上去会跟他打照面。
谢航弓着腰坐在木椅上,两手交握盯着水池发呆。
林护士把病历本递还给他,拢了拢衣襟:我倒是不担心沈女士,我更担心你,你要是一会儿就上楼最起码不要再在楼道里闹。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谢航伸手接过来,垂着脑袋漫无目的地翻。
你就是一直憋着,等情绪到了阈值就憋不住了。林护士被太阳晒得不行,只觉整张脸都被烤黑了,转了个身,我马上轮班了,先走了啊。
林大夫。谢航在她将要走远时叫了一声,难得认真地看过来,多谢你这么久的照顾。
还是坚持叫大夫。
林护士等了一会儿,见他就此闭了嘴,没忍住笑道:没了啊?
嗯。谢航也笑了一下,不过这个笑看上去有些勉强。
行。林护士没在意,把手里的签字笔放回口袋里,转身离开,转院了也无所谓,我的微信你有吧,什么时候想做心理咨询可以随时找我。我还是那句话,你的事和你家里的事本质上是区别开的。
谢航闭了闭眼:谢谢。
空气中有烟草的味道,不知是谁曾坐在这个位置抽过烟。谢航把手机开了机,慢慢站起身来。
今天沈荣不在,他得上去看看,让谢成一个人在这儿他不放心。
他对谢成谈不上恨不恨,更多的是刻意用恨掩盖的某些应激反应。
如果当年没有谢成,他或许不会对遗传病有这样大的心结。
疗养院里的消毒水味一拥而上,空调冷气冻得人手脚冰凉,谢航走上三楼时,隔着一整条楼道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尽头处的谢成。
仅仅一眼,心脏好像被人掐着拧了一下。
你来干什么?他喉间一哽,强咽下翻涌而来的不适。
谢成还是从前那个样子,头发打了发蜡拢到后面,穿着熨帖的衬衫,从里到外透着事业有成的气息。
沈荣说过他长得跟她不像。谢航自己也知道,他这张脸更像谢成。
来看看你姥姥。谢成上下打量着他,长这么高了。
谢航无法忍受他这样的目光,尤其当他的视线停留在他脚腕上时。
我妈昨天跟你说的很清楚,我们现在在法律层面上没有任何关系。谢航强迫自己盯着他的眼睛。
但你是我儿子。谢成嗤笑一声,不屑地用手指弹了弹贴在病房门口的报告单。
你是我儿子。
沈秀琴的病房内忽然传出一段呓语,毫无逻辑又含糊的话语让谢航一个激灵,仿佛按动了什么开关。
难以挣脱的窒息感弥漫上来,恐惧破土而出,谢航有些发抖地退了半步。
他害怕谢成。
哪怕此时的谢成只是风轻云淡地站在那里,他也会被骨头里渗出来的恐惧缠住,不安像藤蔓顺着脚底爬满全身,触须连眼睛也要盖住,他说不出、看不清,连呼吸都要竭尽全力。
想吐,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或黑或白的杂影在眼前闪过,世界被扭曲成了没有冲印好的胶卷,他仿佛回到了谢成的那个家,回到了那间早已忘记全貌的玩具房。
漆黑无窗的玩具房,堆满墙角的泰迪熊、小卡车,脚腕上的铁锁。
他们太执着于要把他变成一个正常的孩子。
该变正常的从来都不是孩子。
谢航用力眨眼,退几步坐到走廊的椅子上。
我就是来看看,毕竟昨天我跟你妈闹得挺大的,一会儿就走。你看着我不舒服的话,可以走。谢成说。
好一个高高在上的姿态。
谢航听他的声音都有些模糊,想要说话,一张嘴却是反胃感横冲直撞。
病房中的呓语还在继续,忽地声音变得尖锐。
算得上尖利的音调在他的耳中变形,拉成一道鸣响,配合着谢成的身影,与他的无数个梦魇相重合。
他终于忍不住,反身跑进了洗手间。
咳咳呕咳咳咳!
谢航撑在马桶前干呕,可是除了胃酸半天都没吐出什么。
不过这一下倒是把人吐清醒了,他抹了把嘴角,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没吃饭没睡觉,能吐出东西来就怪了。
他揩掉眼角渗出来的眼泪,抖着手掏出来手机。
十分钟前季思年给他发了消息。
我刚发现口袋里揣着你家钥匙,昨天我顺手拿的。明天给你?
谢航吸了吸鼻子,又咳了几声,一咳忍不住又想吐。
咳咳咳咳咳
呼吸乱得根本调整不齐,嗓子针扎一样疼。他蹲下来,一行字打错了好几遍:我现在去拿。
季思年几乎是秒回:别!我妈在家,你别过来。
大概是觉得这个回复有些无厘头,他很快又发来一条:反正我不想在家待着,我给你送过去吧。你家?
谢航揉了揉鼻子,想了许久,才说:来秋实路吧,上次小吃街这里。
他洗了把脸,撑着洗手台,听到楼道里有谢成的声音。
一家子精神病,俩孩子都没救。
谢航猛地有些茫然,忽然间感知不到情绪了。
他走出去,谢成看到他时顿了顿。
谢航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一直走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