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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揣摩着布兰温的心理活动,一不小心轻笑出声来。
布兰温眼神亮堂起来,颇有些意外地看着我,眼底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他胜券在握,他势在必得。
此时他一定在回味方才那番赞美的话,他一定十分满意自己竟先从夸赞一个女人的外表,自然而然延伸到夸赞她的至亲,这样的口才与情商是多麽难得的天赋,而耶稣只给了他一个人。耶稣是爱他的。
琼斯小姐的日记(四)
“你很欣赏我的父亲。”我咬了半口樱桃,看向布兰温。
“那当然!”他礼貌地微笑起来,“琼斯先生的生意做得很漂亮。你一定没见过他上次同我聊都柏林证券流通的事,我与他的猜测总是不谋而合。”
布兰温开始自然地与我谈论政治与历史,党派与军事。
服务生还没将菜上齐,布兰温的丰富学识已经摊满整张餐桌,菜名叫北欧百科知识大全。
这当然是不够的。如果你耐心听完,一定会发现布兰温独到的个人见解才是最让人陶醉的。他引经据典,最后以“可我认为”来华丽收尾,谁也不能说他的不是,毕竟如果不做舰长的话,我相信布兰温一定是当词典校正编辑的料。
如果坐在这里的人是父亲,我简直不敢想象他们会聊得多快活,北爱尔兰的生意传说系列一定会多出一段佳话。
谁说男人只爱女人呢,亲爱的日记本,我现在写下的话恐怕连每一页纸张都会凑过来发笑——但这就是事实,每一个男人都对男人更惺惺相惜,据我观察,这仿佛从母胎脱落下来就拥有的本能。
钢琴角传来音乐,整个餐厅安静下来,可怜的约克先生停下了他的演讲,显然有些意犹未尽。
“又是这首曲子,”布兰温撑着下巴,一副思忖的模样,“不过多少有些老套。”
我微笑着,并未回答。
事实上,拉威尔的《库普兰之墓》是我最爱的曲子。
洁净的窗几外,行人步伐匆匆,踏着稀薄的夜色各自回家,黑棕黄蓝条纹大衣,喷泉,成群飞来又散开的灰鸽,收摊的画家,提着酒瓶的乞丐,教堂与十字架,还有——
弋子小姐。
竟然是弋子小姐!
隔得很远,但我立刻将她认了出来。
弋子穿着制服,和一群女学生走在街头,发丝被风吹得很乱,我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她步伐愉快。
深蓝色及膝裙在风里膨胀,蘑菇云一样,东西南北地飘蕩着,千百个人影虚幻起来,贫乏的斜阳逐渐死去,弋子在残留的云霞里快活地行走。
小巧的蘑菇云穿过教堂的广场,穿过受惊的鸽子群,在扑朔淩乱的灰影里继续行走,轻快得像一团晶莹的雾气,那样湿润的她,会不会沾湿鸽子们的羽毛?
在两三分钟的光景里,弋子越走越远,最终变成一个虚化的蓝点,快速消失在尽头。
事实上我不知道是否有三分钟,或许只是短短的几十秒——有什麽东西蔓延到我的视觉中枢,让我本能地放缓虹膜成像的速度。
我该怎麽形容当时的感觉呢,亲爱的日记本,我不知道怎麽去记录我心髒的状态,哪怕现在我已躺在床上準备入睡,我的思绪也不得安宁。
亮堂的拉芙餐厅里,我在闭塞的空气中汲取到几十秒的新鲜氧气。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雀跃,惶恐,喜忧交杂。亲爱的日记本,你一定不知道,在那一刻我有多麽想站起身来,朝着广场跑去,然后出现在弋子的面前。
我会说些什麽呢?我一定会说,“弋子小姐,好久不见”。可这句客套并不算妥当。哪有多久没见呢,不过才六天。
弋子一定会朝我露出惊喜的笑脸,她是否会抛下那群女同学和我一起在广场上散步?我不确定。
然而这不是我需要思索的问题,毕竟我连起身离开的勇气都没有。
“你或许喜欢那处喷泉的设计?”布兰温顺着我的目光看向窗外,端起高脚杯抿了一口红酒,嘴角浮现一抹得意的笑容,他清了清嗓子:
“那是我父亲投资建造的,好些年头了。不过我认为,蓄水池的形状有些蹩脚,按照循环系统原理......”
……
好不容易撑到结束,布兰温送我回家。
期间他谈到了葡萄酒的品种,并问我今晚是否想要去他家的酒窖品尝一杯黑皮诺。
啊,他可算问到了点子上,我委婉地回绝了他。
“嗯......是有什麽要紧事吗?”他非常意外。
“没什麽要紧事,只是......”我有些局促地撇开眼睛,头脑急切地运转着,“只是我有些困了,昨晚没休息好,约克先生,望你体谅。”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