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明湖道:谣言罢了。
陆晓芙点点头,目光闪动,正欲再问,吕明湖已按落飞剑,陆晓芙随他落在一座云雾缭绕的山腰间。
山路崎岖,前面有个山洞,像是人工凿出来的。吕明湖走进去,陆晓芙跟在后面,洞里阴森幽暗,深处寒气砭肤,有滴答滴答的水声。
吕明湖掌心托起一团火,照亮了奇突的钟乳和粗糙的山壁,还有地上的一口八卦井。袅袅水汽正从井口冒出,仿佛一层神秘的面纱在舞动。
陆晓芙好奇道:这是什么地方?
吕明湖道:这曾经是一位前辈闭关修炼的洞府,这口井叫引魔井,能引出人的心魔。这位前辈在井里浸泡了十七年,终于战胜了自己的心魔。
他回首望向陆晓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瞳孔宛如火光照不透的浓墨,道:陆师妹,你想不想看看自己的心魔?
能战胜心魔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人在这口井里久了,只会被心魔逼疯。陆晓芙忽然觉得吕明湖有些可怕,后退一步,摇了摇头。
还是看看罢。吕明湖拂尘一甩,尘须倏忽变长,陆晓芙躲闪不及,被卷住身子,拖到了井边,扑通一声坠入冰冷的井水中。
她打了个寒颤,纵身一跃而起,却撞上一层坚固的结界,又落回水中。
吕明湖竟用结界封住了井口,要将她困在井里。
陆晓芙又惊又怒,仰面厉声道:吕明湖,你为何如此欺负我?
吕明湖道:陆师妹已经忘记自己对吕黛做的事了么?
陆晓芙当然没忘,她只是想不到吕明湖会为一只喜鹊精报仇,当下冷笑一声,道:如此说来,她当真是你的炉鼎了!
炉鼎并不是什么光彩的身份,吕黛当日豁出命也要担这个虚名,只因在她看来,炉鼎与主人的关系比灵宠与主人的关系更亲密,她喜欢和他亲密。
这番心思,吕明湖一想便知,虽然觉得她很傻,但他若是否认,别人也会觉得她很傻。陆晓芙这样恶毒的女子,也许会把此事宣扬出去,让她变成人尽皆知的笑柄。
因此他并未否认,陆晓芙愈发气恨,道:你不怕我爹教训你?
吕明湖淡淡道:想来陆掌门也不希望筑雪川女王知道你并未受罚。说罢,封了山洞,飘然远去。
第三十八章 探花及第(四)
得知齐大夫回了家,江屏便和严鹏带着桂娘去看病。
三人有说有笑地出门,回来时严鹏面色沉重,江屏也神情惆怅,桂娘看着他们,有些过意不去似的,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命该如此,两位哥哥不必为我难过。我自小受爹娘疼爱,有哥哥姐姐照顾,不缺衣食,不事劳作,比起那些穷苦人家的女孩儿,已不知好了多少倍。纵然时日无多,我也知足了。
江屏叹息道:表妹,你是病人,反倒安慰起我们了。你也莫要绝望,天下名医有的是,这个看不好,我们再找别的看,横竖咱们家也不差这点钱。
严鹏道:表弟说的是,我看这个齐大夫也不怎么样,待哥哥再打听打听,一定有人能治好你的病。
桂娘笑着点点头,吕黛看这光景,心中有数,便没有问齐大夫怎么说了。她倒是知道妖界有位能起死人,肉白骨的名医,叫仇术,外号回春手。
仇术治病,收的不是钱,而是修为。收取多少修为,视病情轻重而定。
青芝说她有个表姐,与一叫椿哥的美男子相好。十多年前,椿哥在海市的赌场闹事,被人灌了毒药,变成了哑巴。表姐带着他去天山寻仇术医治,仇术看了,说有法子让椿哥痊愈,但要两百年的修为。这修为不能抢,不能偷,必须是心甘情愿给的。
椿哥自己只有一百多年的修为,也没有其他亲朋好友能提供两百年的修为。表姐虽有五百年的修为,踌躇良久,毕竟舍不得。
椿哥至今还是个哑巴。
桂娘的病情比椿哥严重多了,这代价不是凡人所能承受的,因此告诉他们也无用。
夜里,夫妻两个躺在床上,江屏还感伤道:表妹这样懂事的女孩子,又生得花容月貌,老天便让她带着不治之症来到人间,真是天妒红颜。
吕黛也觉得甚是可惜,但漫说她的修为不够给桂娘治病,就算够,她也舍不得。
死,对于青春正茂的女孩子而言是件极为残忍又可怕的事。即便早就知道自己身患绝症,随时会死,也无法适应这种恐惧。
桂娘苍白细瘦的双手攥着被子,瞪大眼睛看着浓雾般的黑暗,泪水不住地滑落眼角,打湿了枕巾。
听说人死后,魂归地府,到了阎王殿里,阎王查看其生前善恶,判入六道轮回。她自认不曾做过坏事,时常周济穷人,算得上怜贫惜弱,倘若阎王公允,应该会让她投个好胎。可是来世的她,过得再好,又与今世的她有何关系呢?
她才十六岁,齐大夫说她的心脏怕是撑不过一年。男欢女爱,人间极乐的滋味,她今生注定无缘。既如此,上天何必给她一副好样貌,徒添伤感?
哭了许久,桂娘睡着了,眼皮红肿,纤长浓密的睫毛上挂着泪珠。
屏风后显出一道身影,是白亦难。他无声走到床边,怜惜地注视着她,眼中蕴着一丝莲心般的苦涩。
她前一世不叫桂娘,叫沁碧,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孩儿。
他找到她时,她已嫁人,丈夫是个腰缠万贯的商人,对她十分宠爱。原想就这么算了,可是看着她与她的丈夫恩爱缠绵,明明还是那张脸,却对着别人媚笑,他心里便好像刺了根针,眼里要喷出火来。
那晚她外出一个多月的丈夫回家,将她搂在怀里,一边吃酒,一边说着体己话。她的目光那么温柔,那么熟悉,就像前世看着他一样。
白亦难终于忍不住,化风掳走了她。
我叫白亦难,是一只白蜡虫精,三百年前你是东京汴梁一户人家的婢女。元宵节,你挑着一盏鲤鱼灯,陪小姐到乾明寺看灯。你们的灯被风吹灭,你没带火折子,旁边有好些个人,你偏走过来对我说:公子,能否借个火?
你穿着花青色的长袄,脸比鲤鱼灯还红,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我想这小丫头倒比小姐俊俏。几日后,我去那户人家看你,你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大冷的天,你要洗三盆衣服,手指冻得像胡萝卜。我说:别洗了,跟我走罢。
你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我,眼睛瞪得圆圆的,脸比借火时还红,半晌才问: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我说:我是山里的妖怪,你可愿意做我的夫人?你一点都不害怕,就这样嫁给了我。夫妻十载,你我鹣鲽情深,无奈凡人寿短,终不免阴阳相隔。你说要生生世世与我做夫妻,我便寻了你一世又一世,这已是第六世。
沁碧被他困在洞府里,听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讲着前世的恩爱,终于平静下来,道:可这些事我都不记得了,今世我有我的丈夫,他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他,你放过我,好不好?
这话直像一把刀子,深深地扎进白亦难的心里。修炼了六百年的妖,心也是肉长的,也会疼,也会流血。
她喝了孟婆汤,把前尘往事都忘却,他却事无巨细,记得清清楚楚。
三百年前,是她弥留之际,拽着他的衣袖,依依道:唯愿与君如花叶,年年岁岁常相见。
如今要他放过她的也是她,究竟要他怎样呢?
白亦难痛苦地看着沁碧,良久转过头去,喝了杯酒,道:过了这些日子,就算我放你回去,你的丈夫也会嫌弃你。
沁碧见他口风松动,面色一喜,语气笃定道:不会的,他见我回去,只会欢喜,怎么会嫌弃我?
白亦难冷冷一笑,抬手撤了洞口的结界,道:你可以走了。
沁碧不可置信地看他片刻,一跃而起,生怕他反悔似地冲出山洞,飞奔下山。等她回到家,天已黑了,她丈夫正在房中睹物思人,忽见她走进来,发髻散乱,鞋掉了一只,十分狼狈的样子,不禁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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