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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傍晚的时候,程暮一如往常地坐在窗边,呆呆地望着太阳西沉,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下去。周牧晨轻叹了一口气,并没有上前打扰,准备去厨房给他端补药来,于是转身走了出去。可正当他端着药往回走之时,就听见不远处的莲池传来了一声巨大的落水声响,紧接着就有下人的呼喊声响了起来。
“不好了!快来人啊!四太太跳水了!”
瞬间汤碗落地。
......
周牧晨怎么也没有想到程暮会自尽。
他连日来的不言语只被他当作是受了惊吓与刺激的后遗症,虽然意识到了他的精神出了些问题,却也从未料到已经到了如此地步。那人无尽的病恹与沉默分明是向自己求救的最后的信号,可自己却没有看懂。于是他选择了在自己转身的时间里,独自离开这个世界。
落进莲池的一瞬间,程暮并没有意想之中的恐惧,反而更多的是一种解脱。满池的鱼被巨大的水花惊走,冰凉的水瞬间将他包围。而后下人的呼喊声,世界的喧嚣声都听不见了,耳边只剩下了一片朦胧声。那是水在呼吸。
他看着池面的残花残叶离自己越来越远,他的长发与绿裙在水中飘荡成一副美丽的画卷。而他自己却一点一点地下沉着,直至完全脱离光亮与希望沉进只有黑暗与淤泥的肮脏池底。程暮没有挣扎,只是在心中最后一次默念着那人的名字。
再见了,周牧晨,我的爱人。
他的意识越发模糊起来,像是出现了幻觉。他依稀看见了那人的身影也出现在了水中,朝着自己的方向游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而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周牧晨今日心中总觉隐隐的不安,时不时地还伴随着一丝丝许久未有过的恐惧感。这样的情绪在他听到那声呼喊后几乎在一瞬间放大了无数倍,让他来不及多思考一秒便丢下了手中的汤碗,以毕生最快的速度向莲池的方向飞奔而去,然后想也不想地直接跳了下去,把满院本就手忙脚乱的下人们吓得鸡飞狗跳。
周牧晨快速地向下游着,他拼尽全力地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终于赶在那人完全沉下去之前抓住了他的手。
房间的门紧闭着,里面的情况未知。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黑沉沉的一片压得人喘不过气。周公馆距离医院不算太近,府中常驻的洋大夫随周行秋去了司令部贴身照顾着,于是只能在最近的医馆找了个郎中。
周牧晨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他从未如此害怕过,恐惧感几乎要将他逼疯。那人的身子向来不好,在近来的几番波折下更是每况愈下,若是他当真存了死志,今夜定会成为永别。他不敢去想那样的结局,只得咬牙苦苦等待着。
沈漪听到周牧晨跳水救人的消息后急得心跳不止,她忙不迭地奔向清荷园,想要确认那人的安慰,却依旧被士兵拦在了门口。
“大少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得按军法处置!今天谁也别想拦我!”
士兵们面面相觑,终是将人放了进去。沈漪立刻一改狠厉的眸色,着急而心疼地奔到那人面前,不停地打量着他有没有伤着。
“晨哥哥,你没事吧?都湿透了。”沈漪皱眉道,“雁停,把披风给我。”说罢便拿过了特意准备的披风,想要上前一步给那人披上。
周牧晨十分厌烦地一把推开了她的手,披风便落在了地上。“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晨哥哥,你别这样对我好不好。”沈漪咬了咬唇,委屈得几乎要落下泪来,“你先跟我回去换身衣服好不好?这样会着凉的。”
“出去!我没心情与你纠缠,更不想再说第三遍!”
“程暮那个贱//人到底有什么好,竟值得你如此对他!豁出命去也要救他,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不过是个台局出身的下/贱/货,还不如早些死了!”沈漪恶狠狠地道,再不遮掩任何恶意,“周牧晨,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他可是个男人,还是你的小娘!”
“他是我此生唯一的爱人。”周牧晨用冷冽森寒的目光看着她,冷冷地道:“在我心里,你连他的一根头发也比不上。所以,收起你那些恶毒又肮脏的心思,从这里滚出去。”
“若不是因为你,小暮也不至于被逼到如此境地。沈漪,我原本以为你仍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善良的妹妹,才会一直对你心存愧疚,想要尽力地补偿你,可没想到你竟是如此的蛇蝎心肠。你我之间的情分已尽了,周家再容不下你,你走吧。”
“和离书写好后我会派人送到沈府,沈周两家世交多年,我不想驳了这份情谊与脸面。”周牧晨眸色如冰地看着那人,一字一句道:“但你要记住,我们不是和离,是我休弃了你。”
“你竟然要为了他...休了我...”沈漪不可置信地向后退了两步,满脸的泪痕。
这时候二人身后响起一阵开门声,郎中走了出来,抬起衣袖擦了擦额间的汗。
“小暮!”周牧晨不再管愣在原地的沈漪,再一次向那人奔去。
......
“他的身子底子不好,又没有很强烈的求生意识,不过好在救治及时,只要醒过来就没事了。我开了方子,按方抓药按时服用即可。切记,一定要让他好好休养啊。”郎中在推门走出来时说道:“他神思忧惧,可能还会寻机会轻生,多加注意。”
“大夫,那如何才能解决这个问题啊?”周牧晨问道,满脸担忧。
郎中无奈地摇了摇头:“心病还须心药医。”
送走了郎中,周牧晨又回到了程暮的床边,紧紧地握住了那只略显苍白的手。他替那人擦了身,又换上了干净的床褥和衣服,而后便一直守在他身边。他顾不得自己满身狼狈,不敢再离开一步,生怕那人醒过来又会再一次求死。
周牧晨实在太害怕了,害怕到茫然无措的境地。他不敢去想,如果自己真的在这一次次惊心动魄的境况里彻底失去那人该怎么办。但他实在是太困顿劳累了,就如此紧握着那只手,在紧张感中趴在那人的床边睡了过去,梦中仍不安地念着那人的名字。
“小暮,别离开我...”
“小暮,别丢下我一个人...”
程暮似乎也被梦魇缠身,蹙起眉头,满脸的不安与悲伤。梦中,他仍身陷于莲池之中,被冰冷的池水包围。他很难受,喘不上气,却极力压抑着自己向池底沉去。而后他便看见了周牧晨。那人被光包围,冲破黑暗,不顾一切地向自己奔来,用力地拉紧了自己的手,想要将自己与黑暗分离。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耳边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他说,不要走。
他说,不要离开我。
他说,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他说,我爱你。
他言辞悲恸,声声入耳,逐渐唤回了程暮的理智和求生的意志。程暮猛地睁开了眼睛,终于从梦魇中抽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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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与你
此时天还有些黑,微微将明。周牧晨伏在床边守了一整夜,听到动静后立马惊醒过来。他有些激动地抓紧了自己手中一直没有放开的手,双眼通红地看向那人:“小暮,你终于醒了!我真的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程暮躺在床上,逐渐平息了自己急喘的呼吸,他死死地盯着天花板,神色晦暗中一滴不知名的眼泪从眼角滑落,留下了一条细长的泪痕。他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开口的声音沙哑而虚弱。
“周牧晨,你为什么要救我。”
“周牧晨,你为什么连死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
“周牧晨,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此生的爱与恨,喜与悲都在他一人身上。
周牧晨无声半晌,终于颤动起来,滚烫的眼泪落在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上,留下一片湿热。他垂着头,沉默地喘息着,心痛难忍。他几乎快要稳不住自己的声线,有些颤抖地翕了翕嘴唇,说道:“对不起,小暮,是我太自私,没办法放你离开,对不起。”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