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听他这番毫无愧疚的坦白,範子清猛一擡头,一眼就撞见了韩湛卢那双黑眼睛,森冷漠然,锋锐得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
这些範子清当然知道,他知道妖市结界始终在韩湛卢操控下,在韩湛卢面前,蛮荒与秘宝是头一等要事,哪怕拿出整个妖市送葬也在所不惜,兴许他言辞凿凿跟韩湛卢对质时,就跟个不懂事的小鬼为着点屁大的事撒娇哭闹一样。
可範子清心知肚明,却只字未提,回到妖市的头一件事,还有理有据跑去说服了鬼泣酒馆收手,其实连自己怎麽想的也不太明白,明明才被骗了一回,难道这事就能一笔勾销了吗?
韩湛卢站在他跟前,见了他这样子就忍俊不禁:“你这是什麽表情,错信了我就至于这麽难过吗?”
範子清紧抿着唇,什麽话也说不出,惯常挂脸上那副漫不经心的笑也没了,目光死死揪住韩湛卢不放,仿佛要从中揪出点什麽马迹蛛丝来。
韩湛卢看见他那眼神,心里忽然挣动了一下,有点儿痛。
那痛楚跟他受过的无数次伤相比根本无足轻重,然而却像扎了根般,始终徘徊不去,仿佛要以蜉蝣撼树的姿态撼动他的灵魂。
说实话,韩湛卢有点怕他,从以前起就觉得,範子清这人看着挺好,可也就光看着不错,碰上了就像个吃人的泥淖,他不小心踩上去,就不知这一步会沉到哪里去,这个情商负值的大妖难得长了心眼——感情事多半有如涉水过河,叫他把深深浅浅挂在了心上,于是也看见了满眼的兇险横陈在前。
于是韩湛卢转过了身,不再看他:“你快走吧,少在这闹了,不值当的。”
灼热的风浪将他的衣服吹得鼓起,那单薄身影看起来近乎是烫人眼的。
範子清:“你呢?”
韩湛卢理所当然地回道:“我走不开。”
他口口声声说懒得管聚妖地的死活,可临到这时,範子清可以走,妖市也可以走空,甚至蛮荒也一样,只剩他一个留在那,独自面对着眼前的天崩地裂,好像他这麽个冷漠无情的人,也能将大公无私贯彻到底似的。
範子清实在看不透韩湛卢这人,却又没法挪开眼不看。
他在万般複杂的心绪下,最后还是踏出了一步,他别扭地说:“凭什麽你让我来就来,让我滚蛋我就得滚蛋,我偏就要留下来。”
“现在你的理由没有了,”韩湛卢无比惆怅,“再留在这,你就是个笑话了。”
範子清说:“其实我刚才骗你的,坦白从宽的话能不能不扣工资?”
韩湛卢一挑眉:“骗我什麽了?”
範子清顿了顿,才斟酌着说:“我帮他们,一方面是被你气的,一方面是以前从没人需要过我,害我有点儿飘飘然,总觉得该做点什麽,咬牙也得做点什麽来,我膨胀了,然后真以为自己是个天赋异禀的奇才,无所不能,什麽困难都不在话下。”
他身无长物,唯有尊严支撑着他继续昂首阔步,可这尊严是只在狭隘範畴中适用的尊严,範子清这人能屈能伸,脸面往往都是其次,被人当成软弱需要呵护的小东西才是最要命的,但他始终不肯承认自己是要强。
他必须是强者,即便不能呼风唤雨,也得是游刃有余且无畏风雨的,否则有什麽理由证明他能独自走下去呢?
“那现在呢?”
“我都把赌注都放你身上了,总不能不让我看到最后吧?再说了,我是做不到什麽事,可这不是还有你吗?”範子清很光棍地说,“传说中超级无敌厉害的剑要是扛不住了,那也跟世界末日没差,与其去费心思躲躲藏藏,我还不如前排围观。”
“……”韩湛卢亲眼见证无数回,终于还是被他的作死精神震惊到了,发自肺腑地问了一句,“你傻吗?”
範子清听了,不见怒色,反而笑道:“是啊,我最傻了,只我一人从头到尾信着你,就像个傻瓜一样,可我本来也不聪明,还能怎麽办,与其费脑子,我还是随性点好啦。”
他漫不经心地说着,话出口也不知真心有几何,只有注视着韩湛卢的那双眼,依稀看得出专注得并非玩笑。
看不透,也想不通,他又是以什麽作凭,甚至为此奋不顾身?
範子清想了想:“这大概就叫美色误国了,昏君啊我。”
稍晚些时候,镇不住灵脉而被灵气反噬倒下的人数持续上升,万妖阁也接连倒下好几人,诺大一个阵法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
而更糟的是,徐晋回来时传了噩耗——妖市跑空了,眼下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出现奇迹,唯有逃为上策,趁着萧家渡头有班次赶紧溜才是正道。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