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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雷声不绝于耳,时而还有落雷在身旁炸开,好在有韩湛卢前后护着,範子清虽是惊心动魄,但并无大碍,也终于明白为什麽韩湛卢说曾老头不敢来给範家人埋骨了。
“蛮荒很久以前就是妖世的公敌,后来被打散,已经沦落成一批违法犯罪分子,範家犬族当年的罪名就是跟黑市的蛮荒勾结,给蛮荒方便的同时抽取暴利。这事后来被万妖阁的密探察觉,等万妖阁领命追捕时,他们已经连夜逃亡,在雷泽这里因为跟蛮荒分赃不均,两败俱伤,被万妖阁一网打尽。”
韩湛卢把二十年前範家出事的前因后果简要说完,想了想还有什麽要补充的,又接着补了一句:“範家早有预感,将曾思成这个不中用的妖侍留下来,让他带着你逃命,现在看来他们所托非人。”
範子清沉默地听完,在轰鸣的雷声中试图将车祸死了二十年的範家複活一遍,让他们照着这种贪得无厌的死法再死一回,可总觉得真相比车祸还要扯淡,哪怕他能接受妖怪跟妖世,不代表也能轻易接受这种设定。
过了许久,他才问了韩湛卢一个无关要紧的问题:“妖侍是什麽?”
“妖怪中有一种很常见的血契,取心头血炼成,收走血契就等于收複这妖,从今往后对他有绝对命令权,所以也被叫作妖侍。”韩湛卢说,“曾思成不待见你,但他受範家血契牵制,範家血脉不断,他就得听话将你养大成人,妖侍对主人反感也很常见,你不必担心他会对你不利。”
“我不担心。”範子清故作轻松地说,“好歹我这二十年也活过来了,现在还知道了为什麽从小招人恨,可惜不是因为我长得太帅啊。”
他嘴上这麽说着,眼神却黯了黯,至此,他也终于明白,他是永远不可能跟曾老头和解的,他们俩的仇早就在他出生前结下了。
“你看,”走在前面的韩湛卢停住脚步,“就是这了。”
範子清跟着他走上一个小山崖,一擡眼就愣了。
他原以为最糟糕也就是韩湛卢带他来看片空地,运气好点儿,有属避雷针的好心人路过立个碑就挺不错了,但显然妖世里没人管市容,当年万妖阁打完收工,连现场都懒得收拾,乃至于当年一切还都留有残痕。
山崖下的谷地泥土都是黑的,经年的雷雨沖刷而过,连根草都长不起来,唯有仇恨在这里扎了根,乱七八糟的残骸半露在地面上,带着斑驳发黑的血迹苍凉地朝着天,昨日种种仿佛还历久弥新。
山坡崎岖不平,他被绊了一下,一路上揣在兜里的小相框脱手飞去,沿着山崖滚了下去,这从衣冠冢拓下的两个名字,名正言顺地成了块粗陋的小墓碑。
範子清脑子里是空白的,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溢满眼眶。
血缘就是这麽种蛮不讲理的东西。
如果故事里只是毫无干系的人,对着这片荒地,範子清大概也就唏嘘那麽一阵,没準还觉得这还挺酷炫的,毕竟这跟博物馆里见的很不一样,跟电影也不一样,然而一旦套上‘家’这麽个名头,他就再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纵然素不相识,那段兵荒马乱的事件听起来更像是天方夜谭,甚至听韩湛卢说完,他连一丝触动也没有,可对着眼前一切,範子清还是清晰地感到一股沉重浓稠的压抑与悲伤,将他此生自诩天生地养的洒脱砸得粉身碎骨。
他无依无靠地过了二十年,现在终于可以确信,这世上真的没有一个可以管他叫儿子的人,那他这些年来争气作什麽,出息了又能给谁看?
旁边韩湛卢回头看了他一眼,愣了,很没眼力地说:“你在哭?”
“滚!我才没……”範子清狠狠瞪着他,结果话没骂完,被这幅度过大的动作一晃,眼中的滚烫忽然全装不住,两行泪水就这麽溢了出来,视野里那个情商负值的大妖变得模糊不清。
这回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这一点泪就像洩洪似的,範子清浑身不由自主地微微颤着,但他硬咬着牙,像是强调自己真没哭一样,很没说服力地戳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瞪人。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曾有过这麽丢脸的时候,那年他还跟韩小鱼差不多大,臭脾气也还没磨出来,委屈了夜里会窝在被子里偷偷落泪,王叔那毫无道德廉耻的孤魂野鬼穿墙进来,一眼撞见,问他怎麽了,範子清记得自己是这麽回他的——
“这叫生理性眼……”
“那你先忙吧。”韩湛卢该机灵的时候不机灵,观言察色来得慢半拍,这时才想起别过脸,艰难地搜罗了一句自以为识时务的话,“我下去抽个烟,忙完叫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