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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算这件事能靠一两句鬼话圆过去,万妖阁之后会有什麽招,他们能撑到什麽时候,谁也无法预料。
离开老掌门这跟顶梁柱,霍信终于感受到剑门二字的重量,仿佛山门的牌匾沉甸甸地压在肩膀上,能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韩老掌门休息不了一会儿,传了霍信过去。
霍信穿过花木枯败的小院,推门进去,愧疚地坐在韩章边上。
老掌门足不出户,却已经懂得他的委屈跟压力,沉默地看了他一阵,手从被子中伸出来,轻轻搭在了霍信紧攥在膝盖上的拳头。
剑门从一个与蛮荒相抗衡的集团,沦落成个小学院,其实早已名存实亡。
但韩章看得出来,这是万妖阁壮大的必定结果,也是妖世和平的必定结局。
妖怪之间从没权势一说,若非得说有,也仅仅是存在于妖族内部,各大妖族力所能及之处,族长便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临近的妖族相互间有摩擦也属常事,但这些小恩小怨往往点不起太大的战火,妖怪们固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每隔三五十年风水轮流转一番,就已经能耗费他们极大的心力,而各地有各地的规矩,彼此少有往来,这也是蛮荒之祸长期难以消灭的原因。
跟这样的一帮妖怪谈权势,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直到韩章当年挑头将所有妖族集合起来,亲手创建了万妖阁的雏形,可那时的他仅凭一腔热血行事,从没想过这个集团有朝一日会成为连他也难以掌控的怪物,而他一手创建的剑门会逐渐被自己亲手养大的怪物吞噬。
等韩章后来有所觉察,万妖阁已经横空出世,他大可以加入并且一举将大半妖世收入囊中,可他却退缩了,上代妖王因爆政而被衆妖群起而攻,他深知权势的可怕,而凡利益存在的地方,就必然存在权利的争斗,结局无非是被吞并,又或是达到一个彼此牵制的相对稳定局势——那时的韩章一心只想将韩家剑门打造成一处世外逍遥地。
如今的韩家剑门太弱了,单靠韩章一人独木难支,更遑论霍信,而韩老掌门也终于明白,他们不争权势,就注定早晚被权势覆灭。
老掌门看着那个背上他一堆烂摊子的年轻人,霍信这孩子以前跟满门上下那些老的小的一样,从没什麽隔夜的烦心事,如今两道眉却已经打不开,神色也是紧紧绷着,才这麽大半年,他把剑门一点点交到霍信手上,就将这孩子打造成了一支弦上的箭,郁结与焦躁消磨了他一身朝气与张扬。
“你还那麽年轻,应该过得无忧无虑,本不该挑起这重担,像你师弟那样,人间妖世到处走走看看,是我私心把你栓在这样一个剑门上。”韩章长叹道,“可只有你是最合适的,我别无选择了,你可以不原谅我,我理解。”
霍信受宠若惊,忙道:“师祖没错,弟子承蒙师祖看得起。”
韩章擡手打断他,看着他说:“如果我让你入万妖阁呢?”
霍信心中大震,难以置信地看着老掌门。
“世间好景皆无长久,剑门也不例外。”韩章拍了拍霍信的手背,“我们能走的路,只有尽量走得更远更长,只有在那里才会有希望,你明白了吗?”
霍信不明白老掌门为什麽非入万妖阁不可,他甚至都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準备,但从没想过让剑门屈服,可这时他忽然明白过来什麽:“师祖,你是为了跟我这个,才一直不表态吗?”
归根到底,即便霍信继任了掌门,也是个新鲜出炉的菜鸟掌门,少不得老掌门扶持,尽管这几年内他已经熟悉了剑门所有事务,但在这种危急关头,还是少不得老前辈的指点,而门中一帮天干地支的老学究们对此只字不提,好像霍信指了一条跳向火海刀山的路,他们也会义不容辞一样。
原来是这一切韩老前辈早就安排好的,而所做的这些,只是为了让他同意入阁而已。
韩章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双浑浊的眼神中藏有太多的事,只被一点隐晦的光照亮,像是烛火将要燃尽前般,可霍信还看不分明——他已经被这道入阁的命令震惊得摸不着头脑了。
为什麽胸有城府的偏偏是个没心肝?
为什麽能执掌剑门的偏偏是白纸般干净的孩子?
老掌门发现他这一生,永远都走在‘差一点’这条岔路上。
“信儿啊。”韩章像是喊着他的名字,又像是无尽地叹息,轻拍着霍信手背的动作慢慢停下来了,下半身的灰褐树皮开始蔓延,像是一团令人绝望的死气,把他仅剩的肉身蚕食鲸吞,“信儿啊……”
霍信飞快将一道妖气打了出去,通知门中医师赶来,他捉住老掌门已经变回一段树枝的手,急道:“师祖、师祖,不说了好不好,等医师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