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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疆云冷不防被枪声一吓,尿意全无,震惊地盯着司机被轰掉的半个后脑勺,脸色煞白,半天没说出话来。
薛靖淮边往车外拖尸体,边问他:“下车撒尿去啊,能走得动吗?”
万疆云摇摇头,昏昏沉沉地坐了半天,头脑一片空白,等薛靖淮处理完尸体回来,他仍靠在车座上喃喃:“他从北边来,到上海还没多久。”
语气仿佛很惋惜,活生生的一条命,因为他的临时起意,就这麽葬送了。
薛靖淮站在车门口,摊着两只血淋淋的手,看了他一会儿,神情有点无奈。
“还尿吗?我背你去呀?”
万疆云摇头。
薛靖淮叹了口气,弯腰揪了把青草擦手上的血,口气很随意:“是,从关东军司令部来的嘛,我听他们聊天时提过。”
把带着血腥气的草抛洒到路边,薛靖淮坐回驾驶座,“他在那边也给长官开车。”然后他似乎联想到什麽,“听说,他在北边的长官好像叫香取……香取什麽来着?对了,香取弦!你给日本人办事,认识不少大官吧,知道这人吗?”
听到他提起这个名字,万疆云心里就一扑棱,但不知出于什麽心理,他现在不想让薛靖淮知道自己跟香取的关系,所以只是闭目养神,不置可否。
车啓动了,薛靖淮从后视镜中瞟他一眼:“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什麽?”
“那天来看你的那个日本人,是叫横山雾屿对吧?”
万疆云猛地睁开眼睛,满脸疑惑:“什麽?”
“我跟横山是好朋友,那天我跟他打招呼,他没理我。”薛靖淮还是很念横山君的好,“他这个人向来很热情,对谁都挺和善,不应该不理我才对,我跟他很熟,合伙做生意来着……”
万疆云忍不住打击他:“或许你认错人了呢。”
“不可能,我看得很清楚!就是他,绝不会错!”
万疆云前后一联想,明白过来了。他确信,按香取弦的行事风格,是绝不可能抛头露面跟薛靖淮做朋友的,但没想到他能藏得这麽深,深到自己都不知道世上还有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自己把身心都剖开给他看了,而他对自己,究竟还隐瞒了多少秘密?
算了,不关心了。万疆云告诉薛靖淮:“你看到的那个人就是香取弦,把你关在这里的,也是香取弦。”
他没接着往下说的是,说不定,谋杀你父亲的人也是香取弦。
这回轮到薛靖淮不说话了,他以为横山雾屿骗他,以前的合作都是处心积虑的阴谋,从自己在黄鸦山差点被梁仞打死开始,他就隐隐感到,有一双眼睛始终躲在背后,窥视着他。
包括这个万疆云,也是横山派到自己身边的吧?他甚至曾指示万疆云用一碗腻得要死的毒鸡汤毒杀自己!
薛靖淮感到了背叛,他的对手从来隐身在纱幕之后,现在终于现出真身了,原来就是横山,呸!不对,香取弦这个小鬼子!看来他俩原本就是两块牌子一套人马,真是够奸诈,够狡猾!
薛靖淮想起曾经跟横山勾肩搭背的日子,就觉得阵阵齿冷,他把车开得飞快,颠得后座的万疆云浑身差点散了架。
他心中翻腾着怒火、怨憎,爱人离散,朋友背叛,他恨不得一拳打烂脑海中横山那张虚僞的笑脸!
他不知道的是,不久前,香取弦刚在天津拜访了横山雾屿。
天津的横山公馆很阔,大花园,大洋楼,煊赫的气势,很符合横山君财大气粗的特质。
一切都是横山商社的功劳。这些年,通过横山商社,横山雾屿及背后的日本帝国从中国攫取了难以估量的财富,这是一条不可断绝的动脉。
可是横山君近来身体不太好,说难听点,茍延残喘。横山商社这第一把交椅,是该考虑交给谁了。
香取弦便是为此而来。
仆人把香取弦引到二楼的会客厅,横山雾屿靠在宽大的软皮沙发上,披着厚厚的大氅,腿上盖着厚毛毯,十分怕冷的模样。
香取弦在他对面落座,瞧他苍白的脸色,面露不忍,用日语询问:“怎麽瘦成这个样子?”
横山君未及开口先咳嗽,好一阵剧烈的咳喘让他脸色潮红,语不成句:“哥哥,如你所愿,我的时间……不多了。”
“你这样说,让我很伤心。”香取弦皱着眉看他,目光中带着对将死之人的怜悯,“我们是兄弟,我当然希望你活着。”
“这里没有其他人,不用装了。”横山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垂着脑袋,一个直不起腰的病秧子。好半天,才听他猛然深吸一口气,嘶嘶地说,“那件事,没的商量。”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