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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火库是一间铁皮顶的木板房,堆着江欲行部队的枪支、子弹、重型炮弹和炸药。
仓库大门里洩出几线昏黄的光,照着周围十几个背着枪站岗的士兵。他们站在阴影中,看不清面目,但从军服的样式来看,言璧城心里有了数——他几乎可以笃定,边防军叛变了。
仓库里人声嘈杂,墙壁上挂着玻璃罩煤油灯,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雾,四处是抱着沖锋枪的士兵。
言璧城脚步不稳,被推着走进门,穿过人群,绕过堆得比人高的军用木箱,踉踉跄跄走向屋子深处。在西南角落上,他看到几十个被缴了械的俘虏,落汤鸡似的挤在一起,个个皆是垂头丧气的窝囊样。
言璧城听见身后有人交谈,一个声音说:“江欲行要是敢来,咱们就炸他个灰飞烟灭!”
另一个说:“那得他有命来,我看他现在啊,说不好都重新投胎了!”
“不会吧?他不是逃脱了吗?”这人说话带点不知何处的口音,言璧城听得费劲,被捆住的双手拳头捏得嘎嘎响,又听另一个接口道:“今天下午的雨,浇也能活活把人浇死,他一条腿中了枪,你觉得他能跑多远?”
言璧城猛回头,狠狠瞪向正说话的那人,却发现对方是江欲行手下的一个营长,姓李。
他清楚地记得,有一回这个李营长打仗胳膊受了伤,差点截肢,是自己给做的手术,千辛万苦才保住了他的右手。
而现在李营长右手灵活地夹着根哈德门,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跟人交流着卖主心得,看得言璧城火冒三丈,不管不顾沖过去,呸地朝他脸上啐了口唾沫。
李营长吹牛正吹得起劲,扭头一看是言璧城,霎时脸上的表情有点哭笑不得,不过那廉价的愧疚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烟消云散了。
他恼羞成怒,抹了把脸,把手上的半截烟屁股狠狠掷到地上,碾了两脚,随即飞快出手,一拳捣在言璧城左脸上。
言璧城防範不及,登时被打倒了,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然而,他虽然被绑着,身子却像条离了水的活鱼,死命挣扎了几下,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言璧城眉头也不皱,扭头吐出口带血的唾沫,咬牙切齿地骂:“卑鄙小人!江欲行哪里对不起你!”
平心而论,李营长原本不想动手,江欲行其实不坏,江欲行的情人更是人见人爱,要怪就怪那黄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大洋,是个人都会被迷花了眼,他怎麽能例外?
现在江欲行的小情人落了难,别说不动手,就算好吃好喝照顾着,也不该有二话,毕竟话说回来,谁不喜欢漂亮美人呢?但千不该万不该,言璧城不该当衆让自己下不来台,今天要不打服了他,以后还不得让边防军盟友当软蛋给捏了?
李营长无暇多想,伸出那只手背长着黑毛的拳头,骂骂咧咧地就要向言璧城招呼过去,不料胳膊举起来,却突然被人攥住了手臂,随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李营长,别这麽大火气。”
言璧城循声望去,灯影斑驳下,冷不防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妈的,活见鬼!他惊得倒退几步,差点一屁股跌到地上,“王竞雄?是你?!”
许多日子不见,王竞雄瞅着变了样,却又说不好哪里变了,言璧城还是不敢相信:“你不是……死了吗?”
王竞雄脸上没什麽表情,看到他也没有任何惊讶——有江欲行的地方就有言璧城,毫无悬念,他早就知道了。
但言璧城却有种做梦般的虚妄感。
报纸上说得有板有眼,王竞雄和察哈尔督军谢至柔被炸死在一辆小轿车上,当场粉身碎骨,连带死于爆炸的还有两个路过的年轻女人——也是面目全非。可现在,他怎麽突然又……又活了呢?
“李营长,这是我一个老朋友,劳驾高擡贵手吧。”王竞雄没接言璧城的话,从衣兜里掏出烟盒,抽一支放自己嘴里,递给李海臣一支,接着划燃洋火,手挡着风,给他点上。
李海臣刚才吃了瘪,现下受用着他的殷勤,心里仍不甚服气,没吱声。
王竞雄点燃了自己那支,狠狠吸了一口,沖身旁的军官一歪头。军官会意,走到言璧城背后解绳子。
“慢着!”沉默的李营长说话了,“王旅长,这是我军的俘虏,要怎麽处置,恐怕你一个人说了不算。”
王竞雄一张布满青色胡茬的脸,阴沉着,皮笑肉不笑:“老兄,现在咱们是蛇鼠一窝,还分什麽你我?”他碍着盟友的身份,虽然看不惯这个李营长,但也不好当即撕破脸,故作惋惜地说,“很可惜今天让江欲行跑了,他万一找到援军杀回来,兄弟我留着这小子也能保条命,你说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