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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会偶尔往这边扫一眼。冰凉的目光,似雨后深山的冷雾,又带点儿不清不楚的潮润。
等谢至柔闹够了——实际是王竞雄被折腾得快不行了,香取差人进来吩咐两句,不一会儿,白大褂提着药箱来了,轻车熟路地给谢至柔胳膊上扎了一针。
一条淤青的胳膊,星罗棋布的针眼。一针下去,谢至柔很快安静下来,呼哧呼哧喘着气,脸上恢複了点红润,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
王竞雄坐在谢至柔身边,将他揽在怀里,像抱一个乖顺的婴孩。他轻轻地摇晃着,安抚他,心里说不出是什麽滋味。
谢至柔大睁着双眼,一眨不眨,盯着他的下巴,忽然吃吃地笑了,轻声唤他的名字:“竞雄?”
“哎,是我。”王竞雄悲喜交集,禁不住哽咽。
“你来了。”声音喑哑,辣椒水伤了嗓子。
“嗯……我来了。”他想俯下身,用额头抵他的额头,但即便面对如今跌下神坛的谢至柔,他仍是不敢,只柔情难遣地补了一句,“我来带军座回家。”
谢至柔闭上眼,似乎叹了口气,轻得不能再轻地重複了一遍:“回家……”
日头偏西了,一缕橘色阳光从窗棂外钻进来,不偏不倚地照在谢至柔脸上。
王竞雄低头看他,看根根发丝被阳光分解出斑斓的颜色。督军的脸皮真薄,光一照就透明了,耳朵也不厚,一副福薄命浅的苦样,只有耳轮圆润可爱,还被子弹打缺了一角。
王竞雄看他总也看不够,忽听见香取弦说手续办完,他们可以离开了。
他横抱起谢至柔往外走,轻如鸿毛的一把骨头,他心说,自己当年抽大烟也没到这程度,可见海洛/因比起福寿/膏真不是一般的毒辣。
香取弦和白大褂送他们出门。
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门口,车门敞开着,驾驶座有个穿军装的黑瘦青年,王竞雄看向香取弦:“这……”
香取示意白大褂把药箱放进去,贴心地说:“戴总统打过招呼,我们会一路护送二位安全回到戴府,这药箱里是一个月的用量,松山司令送给谢督军的。”
王竞雄脸上肌肉僵硬地扯了扯,实在说不出那个谢字,只点点头,抱着谢至柔坐进了后座。
汽车发动,卷起地上的黄尘,香取弦温文地笑着,跟他们挥手告别,在后视镜中越退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王竞雄搂紧了怀中的谢至柔,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感觉到了自由。感谢戴总统,感谢老天爷,更要感谢督军顽强的生命力,如果他撑不到现在,自己也无法撑到现在。他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把头埋在谢至柔的胸口,呜呜哭了起来。是喜极而泣。
忽而一只温凉的手,轻轻地贴到后颈窝。他一怔,哭得更兇了。
汽车摇摇晃晃上了马路,往旅顺火车站的方向开。
等他哭够了,擡起头来,发现哈喇子和眼泪把督军的胸口洇湿了一大片。谢至柔温顺地闭着眼睛,没有嫌弃他,他却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他把谢至柔那只手牵过来,握在粗糙的掌心里,摩挲。
傍晚,半边天幕都是火红的云霞,霞光透过车窗洒进来,车里笼罩了一层玫瑰色的光,有点暧昧,有点朦胧,显得那些刻骨的苦痛都成了梦幻泡影。
他觉得自己该说点什麽,虽然以后有的是机会,但他还是要说,藏了六七年的话,现在就哽在喉头,不吐不快。
“督军,我……”太肉麻了,说不出口,什麽情啊爱的,“我……”
谢至柔有点困了,半闭着眼看他,像要等他说完再睡,可他半天憋不出来,一张糙脸通红,“我……我喜欢男人。”
废话!要是不喜欢男人跟言璧城算怎麽回事呢?谢至柔闭上眼,听他接着又腼腆地说:“我……我喜欢……督军。”
他以为督军要动怒的,这种男人的情爱对督军简直是亵渎,他鼓起勇气说完了,诚惶诚恐地等着他的责骂。
过了许久,谢至柔才缓缓开口:“其实……”
他没说完,被驾驶座的士兵打断了:“两位长官,我要撒泡尿。”
说完不等同意便把车停在路边。
外边是一座石桥,士兵轻快地跳下车门,溜达着往桥头走去。在那里刚要停留,扭头见对面有两个女人挽着手过来,略一思忖,便一闪身钻到桥下去了。
士兵在桥墩处撒了泡尿,系上腰带,蹲下,点燃一根烟,看青灰暮色下静静流淌的河水。
烟很快抽完了,他把烟头远远掷出去,同时伏低身子,捂住耳朵。就在烟头落上河面的一瞬间,身后桥上骤然响起撼天震地的爆炸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