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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堆里,姚同学指着那宅子,告诉商隐:“卖国贼曹汝霖的老巢,今天我们要让他好看!”商隐会意地点点头。
他们在队伍末尾,只能勉强看见那曹宅大门紧闭,周围有军警阻拦,学生们上前交涉无果,群情激愤,双方起了沖突,军警寡不敌衆,被人流沖到一旁,眼睁睁看着学生咣咣砸门。
有几个学生绕到屋后,捡起石头便往窗户上砸,其他人有样学样,也纷纷捡起石头,将曹宅的玻璃砸了个稀碎。不多时,大门被撞开,在一片喧嚣中,学生们鱼贯而入,要去活捉那卖国的曹贼。
姚同学扯了扯商隐的衣袖:“咱们也去?”商隐摇摇头:“哪挤得下这麽些人,还是等着吧。”
姚同学从裤兜里掏出钱包,又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只怀表,统统塞到商隐的手里,兴奋地交代:“雪楼,你先帮我保管着,我去去就来!”转身就跑。
商隐接过东西,目送他随人流沖进了曹家大门,无所事事,便在路边找了块阴凉地坐下。他又饿又渴,方才想起自己一天水米未进,擡眼看日头,五月的北京已入夏,阳光明晃晃地照着大地,照得人晕头转向。远处宅子里喊声震天,学生群情鼎沸,大有将曹家夷为平地的声势。
就在这样嘈杂喧闹声中,他困得坐在路边打起了盹。
等他再昏头涨脑地睁开眼睛时,只见那边宅子冒着滚滚黑烟,队伍早已解散,只剩稀稀拉拉的几个身影。
他站起来张望,寻找姚同学的身影,却刚好看见朝他急步走来两个军警。他预感不好,撒腿就要跑,俩军警一眼叼住他——这种看上去文弱无害的学生,正是方便抓回去交差的对象。一阵风似的撵上来,背心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扑上去压住他。商隐摇头摆尾地挣扎,军警将他双手反剪,拷住,口里骂:“毛都没长齐,学人搞游/行!老实跟我们走!”
第 27 章
军警把牢门打开,一把将商隐搡了进去。
商隐被推了个趔趄,勉强站定,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放眼观察这间牢房。
没有窗户,昏暗的光线来自壁上那盏奄奄一息的煤油灯,牢房角落的草席上,有个黑糊糊的人影,盘腿而坐。
那人见商隐呆立着,以为他被吓懵了,出言安慰:“不用怕,他们不敢拿你怎麽样。”
听声也是个青年人,脸藏在阴影中,看不清,商隐试探地问:“阁下也是今日参加游行的学生?”
那人闻言站起身,从灯座的阴影中走出来。
他背光而立,个子挺高,身形挺拔,商隐擡眼看他,依稀看出是个长相标致的青年。
“你好,我叫程沅风,沅水的沅,风雪的风,来自彙文大学,幸会。”说着朝商隐伸出手,模样很绅士。
商隐伸手与他握了握:“在下商隐。”
程沅风微微笑:“原来是诗人,难怪气质超群,令人见之忘俗。”
商隐有些难为情,摆手道:“不不不,是家父钟爱李义山,我本人并不会作诗。”
程沅风但笑不语。打商隐一进门,程沅风就在暗处观察他,心中不免赞叹,这人实在生了副绝好的皮囊,比起海报上的模特毫不逊色。
“可有表字?”程沅风问。
商隐答了,他就一口一个雪楼兄地叫,一点儿不见外,说起白天情形,原来他也在攻进曹宅的那批学生里。
商隐按捺不住好奇,问他结果如何,他愤愤地说:“谁曾想曹汝霖不在家!”不过又转怒为喜,“你猜我们见到了谁?”
“谁?”
“我们沖进去的时候,章宗祥正跟几个日本人喝茶呢!”
“国难当头了,还能跟日本人对坐喝茶,真是岂有此理。”
“那家伙让我们揪住一顿痛打,痛快!不过可惜日本人护着他,让他走脱了。”
程沅风又细说了这次事件始末,商隐听得心潮起伏,又不免义愤填膺,两人都有相见恨晚之感。他原想去日本,可经过这段日子的所见所闻,与程沅风一番彻谈后,最终打消了留日的念头。
彙文大学联合在京各大高校,组了个诗社,程沅风盛邀商隐加入,实际是想找个由头结识下他,方便日后常来常往罢了,然而商隐对吟诗毫无兴趣,程沅风只得另辟蹊径。
晚上无人送牢饭,商隐早已饿过劲了,侧躺在草席上,见程沅风仍然滔滔不绝,俨然精力充沛,便问:“你一点也不怕吗?”
“怕什麽?”
“身陷囹圄,不知何时才能自由,你不害怕?”
“要是死在这里,我就千古留名了,有什麽可怕?倒是你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