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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这皇帝愈加无常,身体也日渐衰败,世家日子难过太久,如今终于坐不住了。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纠结叛军欲行谋反之事,却没有料到有人预先得知了消息,紧跟于后将其一网打尽。
城楼上替天行道射杀赵齐的神秘人,正是当今二皇女,昭华公主朱缨。
宫中险些遭乱,显得有些荒凉,无人迎接公主玉驾。
她并不在意,脚步急匆往崇政宫赶,只是艳丽的面容难掩戾气,高束起的乌发迎风飘拂,红衣裙袂在身前翻飞。
她本想多留赵齐一会儿,活捉他去父皇面前谢罪,只是此人出言不逊令人难忍,便怪不得她不给活路。
她从江北日夜不休回魏都,路上跑死几匹马才堪堪赶到,不是来听他侮辱自己父亲的。
平坦的宫道上唯余二人,朱缨身后,跟着一位深绿色织锦官袍的宫人,是昭平公主身边的一等女官,书琴。
“此次幸有姑姑接应。待一切事了,本宫定会请父皇降下重赏。”
朱缨步履不停。她心情不算好,但一受书琴所助,二是对朱绣这位皇姐自幼亲厚,待她身边的人总是多几分善意和体面。
书琴躬身,“殿下言重,此乃微臣分内之事。”
半月前朱缨还在军营练兵,全然不知将要发生何事,是谢韫从渐台得知淮南异动,又正好拦截下一封从魏都赵家发往淮南的书信,若非如此,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说服汝阳太守出兵相助,又从江北赶回魏都。
父皇病体未愈,她不愿惊扰,多亏朱绣及时派人接应,她才能秘密回到皇宫,免于打草惊蛇。
前方崇政宫高耸的檐角越发清晰,二人停下脚步。
书琴朝面前人一福,语气柔和了些:
“殿下慢行,臣这便告退了。一别近十年,大殿下很是思念幼妹,待一切事了,还望殿下前来临平宫一叙。”
朱缨露出笑意,认真应下。
朱绣是她的长姐,虽非一母所出,但母后崩逝后,她曾由贤妃抚养三年。长姐长她两岁,自小温柔安静,同其母一样善良仁厚,纵是她远走江北多年,姐妹间的情谊也从未变淡。
就算书琴不说,她也会主动去的。
书琴走后,朱缨继续快步赶路。宫外有谢韫在,又有远多于叛军的勤王大军,不会出什么岔子,当务之急是见到父皇。
她与父皇十年未见,彼此连相貌都快要记不得了,现在瞒着他秘密回宫,还先斩后奏处理了赵齐,不知父皇会作何想。
天家父女,但愿不要如此难做。朱缨揉了揉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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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政宫殿门紧闭,已经完全被红缨军控制。见朱缨前来,副将肖远快步上前一揖,低声禀告:
“幸不辱命。末将率兵来时,他们正逼陛下写下禅位诏书。所幸来得及时,反贼已被悉数拿下,现在正扣押在殿内,请殿下定夺。”
朱缨颔首,道了一句“诸位辛苦”,接着越过门外守军向内殿而去。
放在平时,崇政宫乃是最为端严肃穆的治国理政之地,而现在殿前金阶却染上血色,过去的股肱之臣也成了阶下囚。
兵部尚书赵斌等人被压着跪在地上,发丝散乱,深蓝色官袍上有暗色,是沾上的血迹,看上去分外狼狈。
听见脚步声,赵斌抬头看向来人。
面前女子十分年轻,容貌出众,正是大好年华,若不是年纪摆在那里,他会真的以为是故去的宁皇后死而复生。
“······二殿下。”
他自知难逃一死,便也不再拘束,绝望又肆意:“老臣远在魏都,常听世人说起殿下英姿,一别经年,今日得见,果真颇有先皇后风采。”
朱缨的母亲宁皇后在她六岁时就崩逝了,本是声名显赫的女将军,当年不知让多少少男少女倾慕,最后却困死在了宫墙之中。
朱缨早就不记得了她的模样,只能回想起幼年玩耍时,那双执帕为她擦汗的、有薄茧的手。
“本宫身上流的是大魏皇室与宁氏的血,自然不会差。”朱缨毫不谦虚。
多年来,她在军营起早贪黑,每日除了习武练兵,还要学君子六艺、权谋心术,哪里有逊色的机会。
这位尚书大人乃是先帝时就颇受重用的老臣,朱缨小时候被抱在龙椅上玩,经常与他打照面。
她垂首,居高临下望着他,清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赵尚书乃是父皇的股肱之臣,再过两年就将荣休了,为何却糊涂,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赵斌已近花甲之年,生了半头银丝,花白的头发此时散乱,更显落魄。
他自嘲般笑了一声,用粗哑的声音道:“如今再说多少也是徒然,陛下昏庸,老臣出此下策,也是被逼无奈,为我世家谋一条活路而已。”
朱缨嗤了一声,不再看他,转身朝帝王寝宫走去。
她虽不知为何近几年父皇对世家如此敌视,可他有分寸,对世家的打压皆是有罪名可查的,若说他有什么错,便是没有在世家揽权结党之时装作看不见。
赵斌说得冠冕堂皇,也不过是因一利字罢了,怪不到生死头上。
朱缨想,魏都世家跋扈久了,怕是忘了这大魏是谁的江山。
也许是皇帝的,也许是百姓的,但绝不会是他们的。
第2章 新岁
朱缨步入帝王寝宫。
其间陈设恢宏大气,雕梁画栋无不精美,虽生着炭火却无甚人气,让人感觉冰冷又空荡。
好像是当年的模样,却也不是了。
龙榻上皇帝昏睡,几位太医正在旁侍药,除了偶有碗勺碰撞声,安静得落针可闻。
太监总管王庇打小就被家里卖进了宫,此后便侍奉在当时还是皇子的朱景身旁,也是看着朱缨长大的。
他正侍立在龙榻一侧,见朱缨进来,先是愣了一瞬,随即便认出了她,脸上掩饰不住欣喜,快步上前想要跪拜,低声道:“老奴拜见公主殿下!”
正侍药的太医听见动静,忙停下手中动作行礼。
“总管不必多礼。”
亲手扶起王庇,又示意其他人起身,朱缨问:“父皇身子如何了?”
为首的太医面露哀戚,摇摇头道:
“回殿下,陛下近几年暴躁易怒,心火郁结不见疏解,身体本就不甚康健,又不爱惜龙体,常是饮酒如饮水,上下无人敢劝,早已亏空了身子,如今怕是······”
太医抬头偷瞟了朱缨一眼,没敢继续说下去。
“怕是时日无多?”朱缨喉咙酸涩。
众人将头垂得更低,不知这话如何能从公主嘴里毫无芥蒂地说出来。
见太医艰难地点了点头,她的心凉了半截。
宁皇后去得早,相比母亲,朱景这位父亲在朱缨心中的印象要深刻得多。
她还记得母亲在世时,每到下朝,父亲都会来陪她们母子用膳,常常是母亲拉着她的小手在宫门口等候。
等看到他的身影,她便松开母亲的手,哒哒跑到父亲身边,拉住他的衣角。而父亲怕她摔着,往往弯腰把她抱起,甚至会让她坐在自己肩膀上,惹得她开心地咯咯笑。
那是朱缨前十几年的人生中,最为幸福的一段时光。
后来,她听说自己的母后去了很远的地方,每日只有她和父皇两人一同用膳。
起初她不满,常是气鼓鼓地问母后去了哪里,每当这时,她的父皇总会愣神许久,最后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低低哽咽出声。
她是很少见父皇哭的。在她眼里,父亲君子翩翩,少有笑之外的神情,对她和母后向来没有脾气。
时间一长,她就明白了这个问题会让父皇伤心,便不再追问,一心跟自己的母后赌起气来。
不是走了吗,有本事就永远不要回来呀。
她真的没有再回来。
只是朱缨那时还小,过了一段时间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因为父皇待她还是很好,尽管不能陪她日日用膳,但还是会经常为她画像,来看她时带几枝开得正艳的荷花。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