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慕说:叫色神来。
三阎罗说:是,教主。教主还有其他吩咐吗?
石慕摇头:你下去。我昨日银子被偷了,没有银两坐船回袁州,于是小心插口:有没有银两使?
石慕说:我有。三阎罗一笑下去了。石慕左手入怀递给我五两银元宝。我说:太多了。一两足矣。他说:就这个,收下。我只得揣入怀中:多谢。
不谢。你有事,他右手入怀,慢慢开口,拉开。三枚小小掌心雷躺进我右手心,三寸半长的,黑黢黢的。
我一头雾水地收起来。正要谢他,两人推门而入。先一人是八阎罗,禀报:教主,盛军沈曜单独来见你。石慕说:知道。八阎罗说:属下告退。下去了。
沈曜走到木窗边停下,回身斜对石慕负手而立。窗中射进来的阳光大半洒在他墨色长发上,疑似褐金。小半阳光勾勒了他雕塑一般的面部轮廓。
沈曜向来阳刚俊美。他着普通的红衫,简简单单立在那里,就不会被其他事物分去光彩。酒池中波光粼粼,映在他瞳孔中明亮似火。他通常令万人膜拜,此刻如临大敌地盯着石慕,眼中火焰森冷。
石慕一身玄衣被笼罩在阴影中。面目平凡,远山一般沉默。迎上沈曜的双瞳漆黑深沉,波澜不兴,自然而然地化解掉沈曜的压迫感。
似乎只消我伸手一拨两位胶着的视线,这潇湘馆就会水火齐上,毁个彻彻底底。
沈曜打破寂静:我这位旧友遭逢大变,不知昨晚是否叨扰石教主歇息?
啊,石慕呆呆摇头,没有。
沈曜过来拉起我,冷静地对石慕说:我来既是为公也是为私。于公,盛军与天一军僵持无果,石教主是否考虑一同挥师北上?推翻茂朝再从长计议。
石慕说:有此意。于私?
沈曜说:于私,贵教财神卫瑾的确曾为我盛军出军饷。但盛军已经不再从他那里支饷银了,教主可否放他一马,既往不咎?
石慕说:本来,不追究。
教主爽快人,利害一听即明。沈曜夸他,那么具体事项将由盛军的枢密副使关涛来找教主协商。
教主摇头:找色神。
二十五岁的沈曜说:好,告辞。
沈曜拉着我出了潇湘馆。小巷中,他走在我左前方,没和我攀谈。直射的阳光被他高大身躯挡完了,多少令我肿胀眼睛好受一些。
我一下抓住他的手说:沈曜。沈曜停步转身面对我,表情空白如纸。我放开他的手夸他:你这样高大,我一直都得仰头看你了。他后退和我拉开距离,我不必仰头后说:教主既然答应一同挥师北上,那盛军是不是很快又要拔营北去?
是的,其实粮草已行。这次势必先拿下鄂渚。他越过我盯着对面的墙壁,你和石慕,你们是不是
嗯,我有了决定,于是坦然承认。暗巷里墙壁肮脏,上面被涂得乱七八糟,墙根生了青苔,我要去一趟玉潭城中的杏林光医馆,你先回大营忙吧。
他目光移回我身上,回:行。
第70章
标题:暴雨金桂
概要:他喃喃:容妹处处都好,待我情深意重。李平,可是我我
因为经年累月被抚摸,杏林光医馆的鱼符更为古朴润泽。杏林光医馆中有当值大夫七名,伙计四个。我进去时伸手摸一把鱼符,对药屉前的伙计说:五倍子一斤,研末。旁边的大夫说:这头白发显得官人清逸,其实不染也可以。我摇头:白发在路上太惹眼了。伙计边研末边问:炒不炒?要炒制加五十文。我说:炒吧。湿青布包扎,揉捏成饼。伙计将研好的五倍子末倒入铜盆中,端去后面时喊:铜锅慢炒五倍子一斤。不要成块了。
那大夫问:那你要染几次的?我说:一次。我不是望州人,多了不便带。那大夫对伙计说:配一副。酒炒的红铜末一钱六分,生白矾六分,诃子肉四分,没石子四分,砂一分。那伙计手脚麻利,很快包出一副。大夫说:乌梅、酸榴皮只能去市肆买了,医馆没有。先一伙计回来将五倍子饼包好,我递那五两银元宝说:我晓得。
伙计找了我四个一两小元宝并八百文大钱。我又去玉潭城市肆上买了乌梅和酸榴皮,然后出城回袁州大营。
回去后,我以皂角水洗净头发,再去伙夫那里将五梅和酸榴皮煎汤,然后加入配的那副药,并从五倍子饼上掰一两下来煮沸。等到锅中粘稠如饴糖,拿大碗盛回自己营帐。
我用眉掠将碗中物刷于白发。舅舅,我帮你刷吧。律依走到我侧边接手,细细为我刷发。
你接到明珠帖,是不是要去海上龙王那里?她刷完时我叮嘱,拿巾帕把我头发抱起来。
她包起我的头发说:是的,舅舅。我想闯荡江湖创造传奇。
我有些担忧,但勉励她:每个人都会有每个人的传奇的。
律依松开手,站到我面前:舅舅,那你的传奇呢?
我没有传奇,我又不会武功。我说。如果连我都有传奇,那这传奇在卫彦离开时也已经结束了。我好奇,明珠帖长什么样子?上面有明珠吗?
有是有,但明珠只有一半,还很小。律依从怀中掏出一个暗红硬纸柬,长五寸宽三寸。顶头正中嵌半颗白色珍珠,半寸不到。
我掏出那四个银元宝:很多人不认识明珠,你路上还是使银子吧。她收入怀中问:舅舅,你做什么待我这样好?
我欠了你的。我说:或许是你我投缘。有什么危险,你赶紧用轻功躲开啊。
她说:嗯。我走了,舅舅。我掀帐目送她离开,她回头说:舅舅,我有空会去禾木医馆探你的。她展开轻功消失。
而谢余容正在中军帐外呕吐。我连忙过去扶她入中军帐。她有些浮肿,满面疲惫。我问:泽兰呢?
泽兰早嫁人了。她按了按腿,唉,近来吃不下,腿上还抽筋。我摸到她脉象圆滑如珠,来回游走,问:晕眩也难受吧?她瞪我。
她与沈曜好了三年才有喜。我说:有孕四十日左右。她捂住腹部:瞒不过李大夫。我说:陛下在大营中,估摸待会儿就回来。公主万事当心,心绪平稳。她点头,我回了自己营帐。
晚间我洗去发上膏药,到中军帐背后的金桂林中倒了水。回程时还是只有我一人,我蹲下来歇脚。前面树干插上一盏灯笼,将树下两道人影映得清楚。喁喁私语听不真切,不一会儿高大男子将纤细女子揽入怀中。
男子伸手摸女子鬓发。郎情妾意,两心缠绵好一会儿,有低沉男音:容妹,我原本想取了天下再娶你的。谢余容说:曜哥,我等你到了二十岁。泽兰都已经许了人。现下我有了身孕,如何向爹爹交代?沈曜说:我不会令你委屈的。你先回去,我明日就去檀州向你爹爹求亲。谢余容小小惊呼一声。却是那男人弯腰低头吻住她,手也在她腰侧不规矩起来。
我转开头起身。地面忽然大亮。天空划开几道明亮裂缝,轰隆隆的巨响过后,砸下黄豆大小的雨滴。我以手挡额,沈曜正抱起谢余容展开轻功回去。
我淋着雨没走几步,前头又出现沈曜。隔着一点距离,他面目在闪电过后晦暗不清。他没用轻功却拔足狂奔。他不辨方向地踉跄了两次,身形没入金桂林中。
我疑惑,顺他足印跟上去,跑了近两里才远远看到他。
他停在一株金桂树下,站了一会儿,仿佛被暴雨打脱力一般,扶着树干缓缓跪倒在泥泞上。我躲在树后,他似乎一无所觉。他将手撑在地上,稳住微微发抖的身体。又是一道闪电划过,他十指深深插入了柔软的泥土里。他竟然会这样痛苦而脆弱。
天空忽明忽暗,远方闷雷滚滚。不知过了多久,雨声哗哗,天地间最终剩下倾盆暴雨。
出来。他止住颤抖,哑着嗓子叫我。
我沉默着走到他面前。他仰头看我,面上道道水流顺脖颈流到泥地上。他双眼微微泛红。但我知道他微红双眼只是被暴雨所激。他流血流汗,却绝不会流泪。因为他是沈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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