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迷惘地说,必须看。
我收回帕子笑说:擦完了,我们去吃午饭吧。既然必须看,那我送你一套。
吃饭时,卫彦要喝灶上的筒子骨萝卜汤。我不让他喝,舀了一碗奶房玉蕊羹给他,他毫无异议。去前铺看诊半天后,到饭点时我回厨房一手端大罐食盒装骨头汤,一手拿起锦缎衣裳和小头皮鞵出门。出门时我跟卫彦说:记得热晚饭。他说:好。
我到齐进家门口时,沈涟正站在乌桕树下练功。乌桕树枝上立着三只墨黑乌鸦,一树繁茂的艳红叶子。十五岁的沈涟着对襟窄袖的糙红布衣,橙色夕照落在他泼墨发丝上,浓烈而耀眼。
我走到树下时,他也没停。他一掌拍在树干上,惊起冠顶三只墨鸦。而浓红树叶扑簌簌飘扬起来,然后在秋季的风声中左右晃荡着坠落地面。
我冲大儿子举起左手一罐食盒:你长个子,腿疼不疼 我给你炖了骨头汤。
他走神了。
我不得不又叫大儿子:沈涟
他回过神却不答,走到我面前反问:你吃过晚饭了吗?
没有,过来跟你吃。我举起右手的服饰鞋履又说,你太学的同窗穿得那样好,我也给你置办了一套行头作生辰贺礼。
他接过衣裳,捡走我糙布蓝衣上沾的乌桕叶扔在地上,说:我才不要你的骨头汤。
我记着你的口味,我说:骨头汤是专门为你今天生辰所做,没放葱。
他看着我,面上冷硬稍微融化。
你也挡过滋扰草市镇的人,儿子待我蛮好的。见他露出惊讶,我笑说:虽然我不及你天生聪颖,但也不傻。要是你真的一次也没挡过,没接触过江湖人士,如何知道卫彦的绰号?我想想补充,你自己说的有对战经验,又是如何来的?多谢你啦。
最后我问他:要喝骨头汤吗?
他还是说:我才不要喝。
我没奈何,只得用空着的右手摸摸鼻子说:那我提回去了。
他说:你留下,你不是说要同我吃晚饭吗?我喂师傅家的猫。这时齐进从屋内跑出来说:李大夫你又带好吃的来了!进屋吃晚饭吧,今日沈涟生辰。
齐进家没有养猫,沈涟把骨头汤喝得干干净净。
备注:是古龙说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第25章
标题:卫彦剪影
概要:也可能是因为卫彦在我身边。
晚间我下驴车到书坊中时,书坊刚要关门。我挤进去从摞起来的书中挑了沈涟在看那一套《始计》《作战》《谋攻》《兵势》《虚实》《军争》《九变》《行军》《地形》《用间》。
回到禾木医馆时,天色昏暗,无星也无月,只有各户门前孤独的红灯笼看着我走路。我到院中时,卫彦正斜倚在我俩的卧房门上朝葡萄架上一个又一个地飞钉子。卧房内透出昏黄的烛光,旁边的厨房有烧水的冒泡声。因为背光,只看得见他的剪影,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中温暖又安静。
这个孤独的世界泛着磷磷幽光,而卫彦是某种永恒的存在。
他顿住飞钉子。我说:卫彦,不许用轻功。于是他像常人那样小跑过来。我举起手中的布袋说:喏,给你的兵书。
他一手接过,然后埋首我颈间,双臂在我身后交叉,桎梏住我。我从他桎梏中抽出左手:今天要你一个人吃晚饭了。摸摸他的脑袋,可你不必等到五月五日的生辰,才能收礼物我什么时候都会送你,只要我负担得起。
因常年累月握有暗器,二十二岁的卫彦手上生有薄茧,而他带薄茧的手指从我背后上移。主人身边,有没有礼物,一样。他手指停在我的脖颈后提醒,主人洗澡。
洗完澡出来,我问他:你为什么要在我身边?你武功这么好,理当在江湖上博下名头。
除主人身边,卫彦固执地说,没地方去。然后躺在我身边。他现下不再睡梁上,而与我一同睡了。他的身体也认可了我的气息,不再排斥警觉。而我都不知道这具体发生在同床共枕后的哪一天。
睡前我迷迷糊糊地同他摆谈:在卫八那里,我喝过南方四种贡茶了。只馋儒州的紫阳毛尖。要是他再送我,我两一块儿吃。
卫彦低声说:好。然后侧身吻在我额头上。
这一天时光舒适,可能是因为晚间洗澡水暖和,因为院子中萦绕着葡萄的清香,因为窗户中拂进来的风很温柔。
也可能是因为卫彦在我身边。
然而我差点吃不成茶,因为卫瑾在盛临十八年的八月十日,连茶杯都摔了。
我早上刚到卫瑾那个大院子外,打算混诊金。卫八的院门外站了两排婢女跟下仆,眼观鼻鼻观心,什么声音也听不到。我悄悄穿过卫八的院子,近门口时脚边脆响,迸溅了一地碎片。低头一看卫瑾摔出来的是望州钧窑天蓝釉茶杯。这圆口茶杯的盏与托连烧,通体施天蓝色釉,釉水肥厚,我暗暗喜欢一年了。
我走到门口,坐桌旁的卫八公子正端着另一个天蓝釉茶杯在骂:儒州主事的不是个东西!我去年十月接手,他即欺我年少,处处阳奉阴违,今次交过来的半年账竟然给我报亏!他着淡紫云雁细锦长衫,形貌秀雅。
屋中,平日早上同他一起理账的沈涟坐他身旁附和他:我也看了,儒州那么好的地方,他不仅报亏不说,还叫你从其他州抽调银两给他买盐引。十六岁的沈涟今天着他送的龙花缂丝月白缎衫,配以同样淡淡蓝的发带,品貌甚至隐约压过秀雅的卫八。
卫八骂:他假惺惺地叫我买盐引,说要扭转亏损。以为我是傻子吗?我想派影卫去儒州要了他的命!我少时在家中听过,盐引是贩盐的凭据,从官府手中买到盐再贩乃是一本万利。
沈涟摇头:小公子贸然动他难以服众。得先抓他的错处,免去他的位子,再怎么折磨都可以。小公子沉住气。
卫瑾消声,隔一会儿才说:账目上动手脚也就罢了。这底下最后一个不听我的话的人,咱们总要想法子去了他的。
沈涟说:他账目上动的手脚太大,只此一项便是他的错处。
我杵在门口不敢进,卫八啜了一口手中茶:李大夫进来坐。吃茶吧,儒州送过来的紫阳毛尖。沈涟洒了一点茶叶进杯中,递给我说:紫阳毛尖要现泡,你看有何不同?
茶叶如梭似毫。茶壶烫极,揭开是白水。我往茶杯里冲些烫水,芽头徐徐展开而叶片整齐向上,立于杯中。我诶了一声,闻着清香四溢。
沈涟也给自己冲一杯,等着茶凉。我问沈涟:你怎么不就小公子的茶杯吃?他的不烫。
卫八皱眉接口:我倒不介意,但沈涟与人吃茶向来分杯的。
他分明就我手吃茶。因不是要紧事,我也没纠缠,应了一声:原来如此。
卫瑾又说:我的九妹静安公主要见你。
公主?我说,静安不是郡主么?而且女眷向来在内院,能见外姓男子了?
卫瑾竟有点伤感:九妹现下是公主了。她走之前要见的人,无论如何也会允的。然后他一路走到院门喊:都进来吧。
他回房中,院里又站着婢女仆役了。他的通房大丫头香薷招呼仆役收拾地上的碎片,卫瑾说:香薷,去通传公主。
香薷出去时一张俏脸上犹有泪痕。我小声问:她是不是被你发脾气吓到了?
卫八摇头:那倒不是。喘症好后我碰过香薷两回,今天她晓得我与盐铁司使家的女儿定了亲。她才不大高兴的。不管她。
过得半个时辰,香气萦绕,卫瑾院中的仆役散尽。前前后后一大批随从簇拥着一个面戴轻纱的宫装女子走进来,庞大的队伍行进时静悄悄的。我、卫瑾、沈涟三人齐齐在房中跪下恭迎。
卫琼瑛挥去随从:你们别进来。
她扶起卫瑾、沈涟,我抬头。她眉毛弯弯如远山,眼尾上挑,端庄中有几分明艳。她径直经过我,坐到椅子上,任我在下头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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