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若是后悔了,便站起来。”
“如今的你是陛下寄予厚望的亲王,身份贵重,品格端方,岂能动辄对我行如此大礼?”
姜贞揶揄笑道,“若叫旁人瞧见了,没得失了你的身份。”
她的口吻仍如往常一样,打趣儿着说着话,仿佛她还是视赵修文如亲子的好婶娘,可声音落在赵修文耳际,却让男人慢慢垂了眼。
与相豫章有几分相似却毫无相豫章的淩厉威严的眉一点一点塌下来,眼眸中的期待与哀伤在这一刻有了具象化的模样,像是点点星光终究点不亮漆黑如墨的夜,只能任由黑暗吞噬一切似的,男人眼底只剩墨染的乌团,再瞧不见其他颜色。
“身份?”
赵修文的声音很低,“是,若以身份论,侄儿的确是叔父最为看重的亲王。”
“可侄儿,又何曾在意过这些?”
他摇头轻笑,声音里满是苦涩。
姜贞笑着睥着他。
他太年轻,也太感情用事。
他与他的叔父从来不同,他不曾经历过置之死地而后生,更不知道政治斗争并不是请客吃饭,而是你死我活的修罗场。
他手里的一切东西都得来的太容易,也太理所当然。
他是相豫章唯一侄子的身份,便能让他在朝堂之上青云而上,甚至登上旁人可望不可及的位置。
他经历过战乱,可他大多数时间在战争的大后方征集粮草与治理民生。
那些尸山火海的战场离他太远,以至于他至今不明白,有些东西,需要拿命去换。
所以他可以保留着一颗清白的良心,在这一刻将自己的良心的洁白无瑕剖给她来看。
多麽可贵的一种品质。
只可惜,政治是肮髒的,对人不设防的初心不改,往往会成为那人插向自己心口的一把利剑。
姜贞眼底笑意更深。
“那麽,你在意的是什麽?”
姜贞笑着问赵修文。
这句话如同魔咒,让低垂着眼眸的男人顷刻间擡了头,墨色的眸子聚起光,灼灼对上姜贞眼眸。
他清楚看到她眼底的直白与温情。
一如多年前,她将他从人伢子那里领回来,温暖的掌心抚摸着他的发,漂亮的凤目看着他的眼,然后对他道,“修文,莫怕,你祖母不养你,婶娘养你。”
“婶娘虽家道中落,不似从前富贵,但养你一个孩子,倒还绰绰有余。”
“走吧,跟婶娘回家,婶娘养你。”
年轻的女郎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将他带回家。
自此之后,她的家便是他的家,她去哪,他便跟到哪。
无论是生死一线间的战场,还是杀人不见血的朝堂,他一直跟着她,而她,也一直养着他。
直到他被叔父推到她的对立面,直到文臣武将上书他为皇太子,直到他们因为争权夺利而几乎撕破脸,她依旧没有对他恶语相向。
她待他,一如从前。
哪怕他们已走到对面,但当她看向他时,眼底仍是一片柔软。
没由来的,赵修文睫毛轻轻颤了颤。
细微的动作牵一发而动全身。
跪在锦毯上的膝盖在地毯上移动,移动到他伸伸手便能抓住姜贞的衣袖。
姜贞眼波微转,垂眸看着他抓着自己衣袖的手。
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腹微微泛着白。
那是用力攥着一件东西才会有的反应,似是要将注定要在掌中流逝的飞沙紧紧攥在掌心。
姜贞笑了起来。
——赵修文的举动,不合时宜。
迫人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赵修文心如鼓擂,指尖捏得泛白,才鼓起勇气去说话,“婶娘,您可曾知道——”
“我知道。”
姜贞含笑打断赵修文的话。
赵修文瞳孔微微收缩,薄薄唇角有一瞬的哆嗦,“您......您知道?!”
“修文,你太年轻。”
姜贞眉梢微微一挑。
因为年轻,所以藏不住心事。
那些拼命隐藏却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心思,让人想忽视都难。
赵修文面上一白,抓着姜贞衣袖的手指瞬间松开。
原来那些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心思,在别人眼里不过是洞若观火。
小丑是什麽?
小丑就是现在的他。
“对、对不起!”
赵修文声音结巴,再不敢看姜贞眼眸。
姜贞面带微笑。
伸出手,揉了揉男人梳得一丝不茍的发。
人如其发,发一丝不茍,人也是端正温雅,然而讽刺的是,最端方守礼的君子最离经叛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赵修文的这种胆大包天的行为倒有几分像相豫章。
这大概是他们叔侄俩为数不多的相似之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