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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却没有。
明明是磕头跪拜的动作,但她的背依旧挺得笔直,仿佛她不是在跪拜,而是在向人宣战。
在盛夏的惊雷雨夜,她的眼睛黑漆漆,如同点亮周围的一把火,让她视线所到之处,黑暗无处遁形。
将军们有一瞬的恍惚,然后在恍惚中想起来,佐定开国帝王定江山的皇后从不是弱不经风的小女人,他们面前的这位皇后娘娘,与殿里的帝王一样,有着可以改变天下的力量。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立。
而现在,便是她掌中剑终于到了出鞘的时间。
“娘娘圣明!”
将军们齐声高呼。
不是赞美后宫女子的聪慧端庄,而是圣明。
——圣明这个词彙,在他们这个时代,是用来形容执掌者的词彙。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一个溢美的词彙,便代表了来自于楚地将军们的心中想法——愿为姜贞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赵修文赶到紫宸殿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殿里的帝王勃然大怒,殿外的皇后风平浪静。
而跪在皇后周围们的楚将们,他们的眼眸异常明亮,一扫他们归顺大夏之后的阴霾无光,像只手可触天光,有了蓄势待发甚至战至最后一滴血的希望。
赵修文眼皮狠狠一跳。
——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
楚将们已经表明自己的态度,那麽朝臣们的态度,还会远吗?
不会很远。
它会很近很近,近到让人措手不及。
要知道今夜发生的事情并非秘密,朝臣没有入宫,并不代表他们不知道大皇子的薨逝。
他们之所以不敢递帖子入宫,是因为他们不想成为帝后沖突时被波及的池鱼,他们极力避免着惹火上身,直到自己避无可避,无路可走。
到那时,他们的态度便会异常鲜明。
一如现在的楚将一样,他们亦会选择自己誓死追随的执政者。
赵修文长长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他愿意付出任何代表去换取婶娘与叔父关系的缓和。
可现实总爱与人开玩笑,明明是想做和事佬的他,却极有可能成为帝后感情彻底破裂的导火线。
赵修文闭了闭眼。
暴雨仍在下,掠过二十四骨的油纸伞,噼里啪啦砸在他身上。
他被砸得有些疼,旧伤在隐隐作痛,那是经年累月征战在外留下的旧伤,一如他的婶娘与叔父。
但他终究是幸运的,最起码,他活到了现在,而不是如其他人一样,过早死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上。
小叔叔,兰姨,张奎,宋梨,葛越,胡青......
那些曾与他一同长大的人,与他并肩作战的人,早已葬身乱世,尸骨无存。
还有小阿和。
乖巧可爱的小阿和,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小阿和,见了他便伸手喊哥哥抱的小阿和,与无数个乱世中的冤魂一样,永远长眠在赤地千里的乱葬岗。
赵修文心中一痛,眉头拧了起来。
与他们相比,他已经足够幸运。
最起码,他熬过了乱世,见了新朝太平,更见了战乱之后的百废待兴,九州天下的欣欣向荣。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他的婶娘与叔父回不到曾经。
天下之大,容不下两个同样野心勃勃的政治家。
他们谁都没有错,错的是九五之尊的位置只有一个,上位那一个,注定要踩着白骨皑皑走到万人之巅。
赵修文轻轻笑了一下。
无妨。
无论是婶娘赢了,还是叔父胜了,对他来讲,都是能够接受的事情,更是不得不接受的事情。
——无论是现在的他,还是以前或者未来的他,都改变不了婶娘与叔父的对立。
他唯一能做的,是竭尽全力将帝后沖突会造成的伤害降到最低。
让这场会波及天下的政斗的余波控制在京都之内,让这个牺牲了无数人性命才好不容易换来的太平不会因为帝后的争锋对立而再次战乱,甚至于四分五裂。
赵修文擡手掐了下眉心。
暴雨下得着实大,有雨水沖破了雨伞的遮挡砸在他脸上,顺着他的眉峰与脸颊不断往下淌。
他的掐眉心的动作更像是拭去自己脸上的雨水,只是他的动作是徒劳无功,当他的手离开眉头,便会有新的雨水降落在他眉宇间。
无碍。
他都能接受。
赵修文面容恬淡,走到姜贞面前。
身后侍从递来氅衣。
那是去岁冬猎时,婶娘猎来的皮子。
一共两件,一件给了他,一件给了小奕,小执撒娇癡缠问他们两个要,却被婶娘狠狠骂了一顿,骂他见不得东西,明明自己的东西一大堆,但当看到别人有,还是会讨要。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