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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沧生无话可说,放空,吃饭。
之后,赵晏清又问:“今年是几年?”
赵沧生思考一下,回答:“中陆第九年春。”
赵晏清:“你爹走了有十八年了……娘也老了。看我这白头发,手上的皱纹,我现在只想……”
赵沧生垂眸不说话,闷头喝汤。
“沧生,我真没看出来你是个懦夫。”
赵晏清忽然道。
赵沧生依旧不语,捧着汤碗,在晃蕩的日光下,又擡手揉几下左眼。
这样频繁揉眼睛的动作,又不知怎样惹怒了年轻时脾气暴烈的赵女侠,只看她腾地站起身来,指着鼻子骂:
“赵无澜!你眼睛不好就去治!你儿子在北海孤零零的,今年都十二岁了吧?你不把我小孙子带回来你也别回来了!”
摔掉一个瓷碗,赵沧生还在对面沉默,他沉默着,附身捡起碎瓷片,不留神便伤了手,知道痛才回忆起更多痛:
“……我不知道该怎麽面对那个孩子。”
“我远望他消失在漫天风雪里,而我却无能为力,甚至没跟他告别……什麽都没有。”
赵晏清握着手,一时间不忍心反驳。
赵沧生就自言自语:“他一定知道自己要离开,想离开得毫无牵挂,所以当初恨我下药,跟我吵架,转身去了中陆……”
庭院里梨树婆娑生风,落下洁白的梨花,随风直吹到赵沧生肩头,像是旧人的抚慰。
赵晏清拿着扫帚当拐杖,站到她儿子跟前,说:“眼下六陆统一,小年当初究竟如何打算的,我没有过问。但娘知道的,他唯一心愿就是你找到岁禧好好活着。”
“想必长孙否还带着你儿子在难求岛等你,要不是从前小年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天盗火是你堂弟。”
赵沧生将地上碎碗收干净,还有些不为所动,得亏赵晏清懂她亲儿子,忽然煽风点火道:
“你说啊……小年本来就跟长孙否关系好,再者你跟长孙否有些像,他该不会料到你不来找你儿子,所以特意将岁禧托付给长孙否了吧?到时候岁禧长大了,喊人家爹喊得起劲儿,你听着就不难受?”
赵沧生拿簸箕的手顿住了。
他难免想起许多年前,自己假扮赶尸人去抢碧火珠的情景。
近在咫尺却求而不得的感觉,最难受了。
……
同年深秋,赵神医独自一人,千山跋涉,孤舟游海,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难求岛。
初入海岛,虫蛇出没,宛如蛮荒野地,丝毫未开发,一些奇树异草很多,步入深秋依旧郁郁葱葱。
赵沧生在林野里晃,看见新鲜的菌菇还要蹲下来端详几分,不过没时间仔细研究,或者记录在自撰医典上……
他在岛上浪迹三日,终于看见了人烟。
一个小镇就在这样烟涛微茫之处安身立命了。
此前,赵沧生在荒林河流里,已经把浑身上下都洗了一遍,摘些野果子捉条鱼暂且充饑,故而到那镇上时,还留存几分体面模样。
正是傍晚,邻家炊烟袅袅,街上还有些摆摊卖东西的,不过都是最质朴的吃食,比如包子馒头什麽的。
赵沧生四处望,没看见镇上有旅店,反倒一个蹬着车来卖粽子的婆婆引起他注意。
一群孩子从那边民居跑过来,手里拿着铜板儿,争先恐后的,围着卖粽子的婆婆嚷。
“婆婆我要黑米粽子!”
“婆婆我不要带枣的!”
卖竹筒粽子的婆婆笑容和蔼可亲,竹筒掰开,里边白砂糖包裹着的粽子晶莹剔透,香气扑面,她拿着竹签穿好,递给一圈吵闹的小朋友,小朋友们则乱哄哄地,把钱都放在车侧挂的花布兜里。
“慢点儿,慢点儿,天黑了,快些回家做功课……”
赵沧生想起从前百家巷里的苏婆婆了,不自觉就愣着好久。
等他终于顺口气稳下思绪,再擡眼时,那边就只剩一个小家伙了。
还想跟刚才的婆婆问问哪里有客栈住呢……
算了,四下无人,问问那边的小朋友也行。
于是,赵沧生走近了,提起衣角,蹲下身子,尽量放轻语气,问:
“小朋友,请问这里有没有客栈住呢?”
小少年咬着江米粽子,慢吞吞转过身来,恰好与人平视。
或许是粽子甜甜的很香,或许是今日先生没有留功课,总之,小少年看见他就笑了,笑着说的第一句话是:
“我爹爹不让我跟陌生人讲话,你是陌生人吗?”
赵沧生听着,不觉眉目就温柔下来,然而,在夕日欲颓之下,他借着黄昏看着眼前少年,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简直呼之欲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