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聪明了。他做完,抬起头来问周鸣鞘:这些到底有什么意思呢?学了也没有什么用。周鸣鞘说,是对你而言没有什么用。穆阳没有否认。
小猫小狗不需要念书。
然后他又顺着和周鸣鞘说话,问军校里是什么样子的。周鸣鞘说没什么不同。都是一天三餐,从早到晚。
他一句话把人生都说破了。原来人的一生都是这样,一天三餐,从早到晚,日复一日。人是一台不断被维修的复读机。
除此以外,穆阳还在继续帮他打听他的母亲。可惜没有找到那个女人的一点踪影。周鸣鞘并不着急。他说总会再见的。她会主动来找。
上了三天的课,穆阳又不去了。他在汽修厂找了一份临时工,上晚班。周鸣鞘看着每天半夜,他把一叠叠的钞票仔细藏在一起收纳起来,又把零碎的硬币丢进那只小猪的肚子,周鸣鞘说:还没存够吗?
说起来,他们那天在浴室里追逐,没有把储钱罐打翻,还真是一种幸运。
否则穆阳一定会吃了他。
穆阳答:其实存够了。
周鸣鞘问:那为什么不走?
穆阳说:再等等也不迟。
他因为一个人耽搁了旅程。这个人居然还有脸来问他为什么不走。
可周鸣鞘还在喋喋不休:真有一天,去北边走完了,还要去哪里?
穆阳说:大概会回来吧。
回港城?为什么?
我猜,大概率北边和这里一样,枯燥的城市生活。没什么意思。
比你想的还要糟糕。那是被放弃的工业的废墟。
如果真是那样,我就安心回到这里来。穆阳沉默片刻,我像正常人一样活一辈子,从此不挣扎了。
周鸣鞘不吱声,伸手撩了一把他的头发。
头发太长,格格不入。
该剪了。
不过意外总是比计划先来临。
钱是存不住的。
穆阳连着一周白班晚班连上,因为想早些攒够带上周鸣鞘一起回北边的钱。那天他刚要补觉,准备从早睡到晚,却接到学校的电话,勒令他无论如何要去一趟,不然就开除。
开除了穆阳没法和穆怀田交代,所以他去了。
他还用摩托车带上周鸣鞘,计划着晚上顺便在老城区走一走,逛一逛。
结果在门口遇见穆怀田。
穆怀田神色不善。
穆阳当时就明白了,他后悔,懊恼,暗骂自己怎么没想到,这是穆怀田的伎俩?
穆怀田想见他,找不到他,只能出此下策。
于是此时,穆怀田阴沉沉地堵在学校门口。正是放学的时候,学校里少有的没逃学的学生大多是女孩三三两两叽叽喳喳地小鸟一样飞出来。穆怀田像一块黑色的巨石横亘在她们之间,截断了水流,他等着轰然倒下。
所以穆阳掉头就想走。
身子都没转开,一下就被穆怀田的大手抓住胳膊。
穆怀田的声音很沉:为什么不上学?
穆阳深吸一口气:我不上学,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问你,为什么不上学?
穆阳皱眉:上不上有关
话音还没落,重重的一个巴掌抽下来。
抽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那声音太清脆了,天地间都安静下来。路人毫不掩饰地回过头,探头探脑驻足观看。
那巴掌扇得穆阳微微偏过头,脸上立刻肿起一个掌印。人类身体的保护机制会让肌肉发出叫嚣,要主人立刻抬起手来安抚那片挨打的皮肤,但穆阳克制住这种冲动。那会太丢人,他不肯。
而周鸣鞘就靠在不远处的摩托车边,远远地观望着一切。
他不会上前,因为穆阳一定不希望他上前。这是穆阳在面对自己糟糕的生活,是他的家事,周鸣鞘没有吱声的资格。他如果上前,只会将穆阳放置在巨大的羞赧中,从此以后,他或许都不愿意再和自己说话。他要面子,周鸣鞘知道。
于是他只是垂下眼睛,安静地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穆怀田胸膛一起一伏许久,不能平静:我生你到底有什么用。
他打完人后说话倒是很轻。
穆阳笑了笑,抬起眼望别的地方:我也没叫你生我。我没得选。
他不知道穆怀田今天到底发什么疯,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找到学校。但一定是让穆怀田很生气的事情,因为穆怀田是个要面子的人,他一般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和穆阳翻脸。
而穆阳这句话说完,穆怀田的身体就硬起来,像是被寒冷冻住了似的,心肠也冷下去。穆怀田笑了:你就这么恨我。
穆阳抬起眼皮看人。
穆怀田知道那是你第一天明白吗的意思,自以为不会被这样的冰冷刺痛。
但穆阳说的话更伤人。
我没有家了。穆阳说,你害的。我当然恨。
穆怀田没有反驳这句话。
听墙角的路人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他们心里都很清楚。
他们互相对视,然后发现,不知不觉时,儿子已和父亲一般高。岁月匆匆地过去,他们之间的沟壑,任何一种胶水都无法弥补。原来已经这么远了。
穆阳垂下眼,转身要走,被穆怀田拦下。
穆怀田喝道:别他妈再鬼混了!别和那帮人搅和在一起!你这是在害你自己。
这句话会让所有年轻人火大。
穆阳回头:我怎么就害我自己了。他平静地问
然而不等穆怀田答话,他的声音又抬上去:照你说的做就对吗?
然后又是:我就愿意烂死,不行吗?
穆怀田正要斥责,有人比他还快。
说什么混账话,小兔崽子?你给我闭嘴!有人这么喊。
穆阳不必回头,知道是老陈。老陈是公鸭嗓,喊话时很难听。所以他话少。
他不知道为什么老陈在这儿,但老陈的话分量比穆怀田还重。他立刻不说话了,穆怀田眼神幽暗。
老陈叼着一根烟踱过来,把一沓口供丢到穆阳手里。穆阳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直到他看见曹晟的照片,和他那狗爬一样的签名。以及检讨两个字。
他和曹晟长得确实像,他早该知道的。
老陈说:这就是你那些朋友干的好事。
第17章 17
曹晟去和人飙车了。
半夜三点,大马路上,引擎声轰鸣震天响。他们疯子一样把油门踩到底,准备去找阎王爷喝酒。结果正好赶上交警出队,被追了好几条街。
曹晟被逮住了。
本来只是开个罚单,训训话的事情。但他被逮住的时候手里有血,包里有刀。于是立即就被押进局子里去。
曹晟从前就有案底,假/钞的事好几次被卖,所以一旦被抓,这辈子就搭进去了。曹晟想明白这个利害,打定主意绝不能暴露身份。于是一口咬死说没带身份证。
他飙车那片儿不是这派混混常出没的地方,那时候公/安系统也还没全联。台式机坏了,读不出资料,他们拿曹晟也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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