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纪 作者:齐风青水
第1节
备注:
一个是称霸天下的西秦共主,一个是命运多舛的大周辰王。韩弋与云珧在战场上共过患难,在朝堂上携手对抗过强敌。天子无能,诸王争斗不休,韩弋本想带云珧逃离俗世纷争。没想到随着秘密各个揭破,身边的人竟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为了阻止云珧的疯狂,韩弋不得不拔剑与他为敌。却发现云珧所图不过天命二字。热血成长君王攻x外柔内刚病娇受 伪权谋,真狗血,攻受互相倾心。主攻 1v1 he 慢热 剧情流
☆、第一章(改)
周天历三百九十三年秋,惠帝已经登基了二十三年,自二十年前的宁王之乱后,天下已然太平了近十年,大周武帝立国分封七十二诸侯,经过近四百年的岁月,如今所剩诸国中又以东齐、南虢、西秦、北晋、正泽、宋商六王为首。
彼时,东齐王姜太白以姬夷吾为相,联合江东八国称霸一方。北晋王公孙诡用祁为之计,尽灭桓庄之族,结束了北晋三十年的动乱。
而在天子帝都的西北,西秦的虎狼之骑尚未攻破北晋的韩原城,韩氏一族还稳坐北晋六族之首。
此刻,韩原城的司理左监孟庆正被两件烦心事所困,他焦躁的在大理司大堂内踱来踱去,一抹愁云在他眉间挥之不去。
韩原乃韩氏封地,天子亲赐的韩侯对这千里封地有着生杀予夺的大权,如今的韩侯名叫韩定伯,韩氏自韩万起家,一直以来都是北晋王的左膀右臂,韩定伯的父亲更是官居太宰。
即便韩氏有着位极人臣的荣誉,但韩定伯却有着一个寻常人都有的烦恼,而这个烦恼如今变成了孟庆的灾难,韩定伯膝下唯有一子——韩弋,而这困扰着孟庆的第一件烦心事便是来自于这位韩小侯爷。
韩氏子弟极擅弓箭,当年韩定伯夫人怀孕之时梦见神人以飞缴s,he中鸿鹄,于是便以一个“弋”字为儿子取名,而韩小侯爷自幼便如同这名字一般,像一支脱了靶的飞箭般让人捉摸不透。
韩弋自小聪明过人,韩侯对他更是寄以厚望,孟庆听说当年韩小侯爷到了学龄,韩侯不惜耗费千金给他请了十二位德高名盛的老师,三人教弓马,三人教礼乐,三人教经书,三人教术论,可韩小侯爷骄纵好动,做事出人意表,不到一月便吓跑了十一个,唯独一个教风雅礼乐的老师留了下来。
众人皆好奇这位老师如何能忍下来的,等到韩侯得空前往一看,才发现这位老师教的净是些靡靡之音,而韩小侯爷更是听的津津有味,气的韩定伯直接将这老师打出了侯府。
韩小侯爷算是六岁定了终身,而他母亲也非常人,韩定伯对夫人又是十二分的纵容,往后的日子里韩弋的师傅换了一批又一批,而韩小侯爷飞鹰走马游戏人间,琴音美食过得是好不快活。
两月前,韩小侯爷年满十八,韩侯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猛然觉得不能再放任儿子如此混下去,便遣了他来大理司任职,大理司管辖韩原城内的治安,同时执掌刑律,作为韩侯世子,韩弋如要继承爵位,由长大夫祁为制定的北晋刑律便要熟记于心。
而这便是孟庆灾难的开始,韩侯完全是给他找了个祖宗伺候。
韩小侯爷不负他浪荡了十几年的名声,就职当天便放了孟庆一整天的鸽子,孟庆等的既忐忑又焦虑,待到韩侯第二天来巡视才发现他竟跑到韩原城二十里外的龙门山打猎去了。
但孟庆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第一天是他往后一个月内最轻松的一天。
韩小侯爷被韩侯骂了一通,第三天倒是准时准点到了大理司,但出乎意料的是,他进门的同时还带来了一群帮工,两天的时间,将前门练兵用的校场改成了驯马用的马场,弄的大理司门前充斥着浓郁的马粪味。
这还不算完,韩小侯爷还在后院开了一个小门,将一群伶□□官接到司内,在办案的大堂之上上演了一出歌舞升平,孟庆上前劝阻,说这事不成体统,大司理是为百姓排忧解难的地方,不能让伶□□官胡来。
结果第二天,那些娇滴滴的美人便在大理司外敲鼓鸣冤,这回连小门都不走了,直接从满是马粪味道的大门涌入大理司,站在大堂内嬉笑怒骂,韩小侯爷则一边遛马一边让孟庆严肃处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些伶女受谁指示,全都溜之大吉,只留下孟庆一个人面对这十几号花红柳绿,伶女所说全都是些ji毛蒜皮的小事,偏偏说起来没完没了,孟庆从早上忙到太阳落山这才处理干净。
那些伶女临走之际对孟庆大加赞赏,说是要明天继续来找他聊天,韩小侯爷则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是马草不符合标准,让孟庆明天早晨等露水未落之前去北门割些鲜草回来。
孟庆敢怒不敢言,上次他没有及时通报,韩侯便被扣了他一月的俸禄,之后韩小侯爷被骂,韩侯夫人心疼儿子,又命人扣了孟庆两月俸禄。韩定伯凡事都顺着夫人,孟庆怎么算都觉得这事不划算,忍了一个月都没敢去告诉韩定伯。
直到韩小侯爷的马掀翻了隔壁豪强违建的木楼,谁都没想到这破旧的木楼里面居是临时开设的赌场,孟庆虽然立了一功,但这事却捅到了韩侯那里,韩小侯爷这一个月的所作所为一点都没藏住,韩定伯这下肺都气炸了,碍于夫人的面子,假惺惺的罚韩弋在家面壁思过一个月,接着就扣了孟庆一帮子人半年的俸禄出气。
韩原城本就不大,韩侯又是个勤政的主,事事都亲力亲为,偌大个大理司平日里也就管些丢狗、丢猫、斗嘴、吵架之类的琐事。
孟庆这清水衙门算是一清到底,堂堂一个司理左监全靠那每月些许俸禄混个温饱,三十岁的人了至今连个媳妇都没娶到,这次一下扣了半年的俸禄,孟庆家中差点揭不开锅。
这一个月过去了,那韩小祖宗又要再来,孟庆这几日压根就没有睡好觉,偏偏手上连发了几起大案,愁的他头发都快秃了。
今日便是韩小侯爷解禁回来的日子,不出所料,太阳都已经上了三竿,小祖宗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孟庆急的直跺脚,可惜派出寻他的人一拨又一拨,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传回来。
忽地,一个差役趔趄着进了门,脸色一片焦急神色,“报告大人!城西没有!”
“没有你回来报告什么!”孟庆气的将人一脚踹了出去,心中暗道,“城西是商户酒家聚集的地方,这个时辰还没有开门,那小祖宗不会过去。”
“报……报告大人!城北也没有!”又一个差役抢了进来,匆匆说道,“北门的守卫说没见到小侯爷出城。”
孟庆点了点头,他蹒跚了几步缓缓的坐在椅子上,心想,“龙门围场位于韩原城北,看来小祖宗今天没有出城打猎。”
“还傻站着干嘛!还不快去给我找!”孟庆见到底下的人没了动静拍着桌子气道,“要是中午之前不把小侯爷找到,我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众差役有气无力的应了一身,方要出门就听到大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报告……城南……城南又……”
孟庆心中一喜,“城南有了?小侯爷在城南!”他抓起扔在桌上的佩刀跳了起来,“快!快!快跟我一起去城南,今天就算是抓也得把小侯爷抓回来!”
“不……不是的……”
那差役慌慌张张被门槛绊了一下,跌了进来道:“不是……不是小侯爷,是城南又……又……”
孟庆听到“不是小侯爷”五个字就知道不好,心头往下一落,听到那差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顿时冒起火来,一把拧住差异的衣襟,双眼瞪得和铜铃一般,斥道:“说清楚了!”
“是城南又发生了血案。”
那差役终于将话说完,孟庆听后眉头一拧,“你说又发生血案?难道……难道还和之前的一样?”
那差役猛喘几口粗气,点头道:“我本来去城南的马具店寻小侯爷,忽地那永昌当的掌柜窜出来拦住了我,非要拉我到他们店里瞧瞧,说是有伙计偷了他的钱,如今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让我去给他评评理,我常去他那典当东西,算是旧识,便随他去那伙计屋里一看,结果……那掌柜说他昨晚还好好的,我去的时候门窗也都关的严严实实……”
孟庆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下去了,差役所说的便是第二件困扰着他的事。
韩原城民风淳朴,韩侯又仁厚,城中鲜少有凶杀案件,但就在七日前城西的一间房舍之中,有一中年男子惨死家中,孟庆前往现场时那人死了已有半日,脑袋整个被人砸了个稀巴烂,里面的脑花碎了一地,胸膛也被人刨开,死状极惨。
据说这人原是韩原城以西梁山村的村民,搬来这里不过十日,与四邻相处的和和气气,当天夜里农夫家中宁静如常,谁也没曾想到会被人这样杀死。
韩原位于北晋国与西秦、玄骥等国的交界处,过往人流又杂又多,孟庆一时毫无头绪,等到三日后又有一人死于家中,同样的死法,不过这次死的是个金器行掌柜,孟庆去看得时候,这胖掌柜的脑子少了大半,肚子里面得肠子也不翼而飞,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挖了去。
回来之后整个大理司上下一天都没有人吃下去任何东西,此时看这差役得脸色,只怕这次比之前还要厉害几分。
“走!”孟庆咬了咬牙,“去城南!”
之前两件血案让韩侯极其留意,这次又来一笔简直雪上加霜,孟庆觉得这样下去他不得被扣光几十年的俸禄,加上韩弋小祖宗又要驾到,他不如辞官为妙。
“大人……大人!”猛地有人冲了进来,进门之后一把抓住孟庆得胳膊,大喜道,“找……找到了……”
孟庆被这人扯了个趔趄,吓了一跳,低头一看竟是派往城东的差役,他心中烦闷焦躁,将人推开,骂道:“找到什么了!找到你亲娘和偷汉子了?慌慌张张得成何体统。”
那差役瞪大眼睛说道:“找……找到小侯爷了,小侯爷在城东的妙音坊……还有……还有……我娘没有和小侯爷在一起。”
孟庆刚刚要迈出的脚步停了下来,又听身后的差役问道,“大人,我们还去城东?”
孟庆呸了一声,“一个个能说完整吗?”他说着瞪了众人一眼,怒道:“我们先去东城妙音坊!还有刚刚我说话的话不许和外人说!”
差役不知死活问道:“什么话啊?左监大人刚刚说了好多话。”
“你傻啊!当然是左监大人说你娘和小侯爷偷汉子……。”
孟庆没等那人说完,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我哪有说过这话!你们要是敢造谣,我非割了你们的舌头!”说罢甩手而去。
韩定伯平日里虽严肃却极好清音雅乐,是以上行下效,导致城中伶馆、乐坊甚多,其中最出名的便是东城妙音坊。
此刻时辰尚早,按理妙音坊中没什么人,孟庆到的时候,妙音坊大门敞开着,里面也不见有人招呼,他想了一下,按着刀便直接往内走,刚走了两步却被人拦了下来。
“我说大爷,你这是干什么。”一个杂役挡在孟庆等人身前,趾高气昂看着孟庆等人,叉着腰嚷道,“我们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妙音坊中陈设华贵,高台红柱,清烟徐徐,琴音缈缈,接待的都是些文人雅客,孟庆是个粗人,平日里酒坊倒是常去,也好听坊中伶女唱曲,但酒坊与妙音坊这样的乐坊完全不同,一进来便有些不自在,他手下这帮差役就更比不得他了,冲进来后无比好奇,正四处张望。
早晨阵雨刚停,大理司众人大都在外办事,此时青玉砖铺就的大厅满是他们脚底的污泥。
那杂役脸色顿时黑了几分,嚷嚷道:“出去!出去!也不看看我们招待的都是些什么客人,一帮粗人也敢随便往里面闯!”
没等孟庆说话,一个差役抢前骂道:“真是瞎了你的狗眼,这位是我们大理司的司理左监大人!”
杂役用眼角瞥了孟庆一眼,嗤笑道:“本以为你们是城防军李大人的手下,想着还需客气几分,大理司?那是什么地方?我可没听过!”
孟庆脸皮抽搐了几下,他与城防军的李元不和,且大理司本就不受重视,这一阵子又闹出了不少笑话,在韩原城已经沦为笑柄,但即便如此也轮不到这给人看门的家伙指点。
孟庆冷哼一声,“嘴皮子倒利索,不知手底下有几分功夫,敢当我的道!”他将手中的刀往前一推,那杂役伸手想拦,不想手一碰到刀鞘就似乎撞到一堵墙上般,当即被推倒在地滚了几圈。
孟庆没想到这杂役不会丝毫武功,被他轻轻一推滚出了三丈,他心中只觉不妥,还没来得及话说,身后的大理司差役们一拥而上。
那杂役被人团团围住吓了一跳,慌张的四处一看,眼前闪着十几柄亮晃晃的钢刀,他心中一悚,扯着嗓子就叫:“救……”
他话音还没响起来,一个圆滚滚的橘子从楼上丢下,橘子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将将好堵住了他嘴,那差役吓得半死,闷声惨叫了几声这才瞪大眼睛往上一看。
“吵什么吵!”
声音清亮,还带着一丝少年爽朗的味道,众人随着声音往上一看,就见一个公子侧依雕栏,手中拿着个橘子放在鼻尖细闻,他鼻直唇薄,肤色健康,像是常年日晒所致,看上去年纪不大,但侧脸英气逼人,听到楼下声响止住,转头向下瞧了一眼,俊目不怒自威。
“小……小侯……”
“原来是大理司的孟大人。”那公子不等孟庆说完将手中的橘子扔下,悠然自得的说道,“今早我听闻妙音坊得把古琴,名叫‘金梁玉音’,号称取梁山千年金桂所制,特此前来一观,难得孟大人也有此雅兴,不妨到上面的小厅观摩一番。”
孟庆抬手接下橘子,这才发现萦绕在坊内的乐声已断,他心中嘀咕,哪有清早听曲的?青衣公子正是韩侯世子韩弋,孟庆不知道吃了韩弋多少暗亏,哪敢扫了这小祖宗的雅兴,也怕自己劝说不动,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便低头称是上了楼去。
楼上小厅层台累榭,装饰的更加富丽堂皇,当中搭了个台子,台前围着一层轻纱,四周摆了四个竹席,看着颇为雅致,孟庆走上来的时候韩弋正坐在中央,左右分别是个摇着羽扇的老者和一个虬面的中年男人。
他放轻脚步坐到韩弋身后,方一坐定,就觉得一道道的眼光从四周飘来,似乎恼怒他扰了他们的雅兴。
孟庆干笑两声,他从未在这样的环境下听曲,紧张之余就听那琴音再次响起,弦音悠远,似泉水叮咚汇聚成溪,又如深谷鸟声曼妙轻啼,即便是孟庆这啥都不懂的粗人也听出其中不凡,立刻被琴声吸引。
四周的目光立刻又被琴音吸引过去,众人如醉如痴之间,那琴音猛地高亢起来,好似一只灵雀肆意翱翔在辽阔的森林之中,孟庆不禁闭起双眼,细细感受着这玄妙的声音。
目不视物后孟庆脑海愈发清明,就觉那妙音变化为成百上千的涓涓溪流,溪水在石缝之间蜿蜒流淌,逐渐汇聚形成一条大河,河水涛涛滚滚扑面而来。
猝然间琴音一断,孟庆的心藏也跟着一跳,还未等他的心头回落,那琴音忽又变得急促起来,孟庆只觉得心脏再次被提了起来,随着琴音狂跳不止,随着琴音越来越快,他的心似乎被那河水带到九霄天外,接着音色骤然一降如天河倒灌,震的天地轰鸣,万物齐喑。
孟庆被脑海中这旷世之景惊的一身冷汗,“啊”的一声便脱口而出。
☆、第二章(改)
琴音戛然而止,孟庆彷如从九霄云巅跌入混沌的天河之中,心脏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心头的热血一股脑冲到天灵,他猛地睁开双眼,却见四周s,he来愤怒的眼光,这才发现是他刚刚那声“啊”打断了琴声。
他急忙起身致歉,但众人显然怒气难消,孟庆只能不住尴尬赔笑。
“好!好!好!”
孟庆身前的韩弋拍手而起,扬声说道:“听闻世上有一琴曲,说的乃是上古毕星降雨,名为《卧云织雨》,本以为是只是传说,不想今天有幸得听,真是三生有幸。”
毕星便是世人口中的雨师,《卧云织雨》实乃上古名曲,所描绘的是雨师布云降雨之事,大周皇室以昊天血脉自居,国内祭祀苍天群星,毕星即西方白虎七宿的第五位星神,传说生于北海之滨,真身是一只能大能小的单足黑色神鸟,对雨水露气极为敏感,昊天上帝封为雨师,每当下雨之时便在云端舒翅而跳,翩翩起舞。
曲中展现的正是毕星卧于苍穹云巅,牵引山川之中的溪水汇聚到一起,然后吸纳其中的云水雾气,以其织就雨幕的过程。
孟庆红着脸坐回韩弋身后,他不通乐理,自然不懂什么《卧云织雨》,但也知道毕星降雨的传说,他刚刚心中呈现的景象却似是与那曲名相合,不过那雨乃是场暴风雨,并没有曲名中那股悠然淡薄之感。
“公子居然也识得《卧云织雨》?”轻纱之后一声赞叹,又听到那‘金梁玉音’被拨动了几下,“我在这弹了数日,却只有公子听出了曲子的奥妙。”说着又传出一声淡淡的笑声,其中带着一分欣喜与感激。
“也多亏有各位佳客相陪,有这宝琴妙弦,在下才能完全弹出这首古曲。”
轻纱之后那人语音缓缓而来,不急不慢,不咸不淡,一时间不辨男女,但却让人听的浑身舒畅。
孟庆感觉心头仿佛被人用柔软的羽毛拂过,刚刚的尴尬与不安徒然消散,这种感觉来的突然,等孟庆猝然从中醒来,发现周围的人全都因为帘幕后的只言片语变得和善起来。
他猛地想起以前的师父曾和他说过,有人能用声音迷惑人心,将人沉入幻境之中,难道帘幕后的人便ji,ng通此道?他想起刚刚为琴音所惑,此刻众人又被这声音牵着鼻子走,背后徒然一寒,不禁打起十二分的ji,ng神。
“古琴虽好也需绝技,如非先生技艺非凡,如何能弹出这般动听的琴声,古琴仙音,先生妙艺,正乃相得益彰。”韩弋双目凝视纱帘,“听此一曲实慰平生,在下对先生仰慕至极,能否有幸入内一叙。”
孟庆还从未见过小祖宗对人这般客气,他心中惊疑,难道小侯爷也发现这人不对劲?他死死盯着台上动静,那轻纱虽薄却因为相隔甚远无法看清其中景象,只从那微微洒落的光斑中依稀看出里面坐着的当是个清瘦人物。
“先生来此数日,每日巳时即兴清弹几首,从未显露真容,你小子今日刚来,抢了当中席位倒也罢了,那帮楞头青更是搅了先生的雅兴,如今居然还敢大放厥词。”
孟庆顺着声音看了过去,说话的是坐在左侧的老者,看上去约莫六十来岁,额头宽阔,下面的长着一个异常肥大的鼻子,使他苍老的五官显得极不协调,他认出这老者是昆吾书院的徐籍,乃韩原城中的一个教书先生,据说脾气不太好,并没有什么显赫的家世。
徐籍面露不悦,站起身挡在韩弋面前,浑浊的眼珠盯着韩弋看了半响,接着冷笑一声,“我等来了数日,只在外面恭听先生妙音,你小子以为几句花言巧语就能诓骗先生?”
徐籍语带讽刺,孟庆不禁为他默哀,韩小侯爷十几年来收拾的最多便是这些教书的先生,这老小子居然不开眼,得罪了小祖宗还不知道。
让孟庆没想到的是,韩弋居然不以为意,优哉游哉得从腰间掏出一条软鞭放在手中把玩,那软鞭柄上镶有一串玛瑙,其颜色赤红,颗颗浑圆。
窗外朝阳的余光撒入室内,韩弋修长的手指间红光粲然,顿时满屋熠熠生辉。
这下谁都看出来韩弋的身份绝不简单,徐籍也怔愣了半响,接着就听韩弋继续说道:“老家伙,你是你,我是我,你这老歪瓜怎能与本公子相提并论,你等了数日不见,怎知本公子不行?”韩弋说着眼光电扫,如利箭一般刺入徐籍眼底。
徐籍猛地向后退了两步,又咽了口唾沫,他痴迷古琴古曲,对着帘幕后的先生奉若神明,多日求见不得,心中焦躁,见韩弋年轻俊雅更是嫉妒无比,如若让先生另眼相看,那他之前的一番功夫可就白费了。
想到这里,徐籍壮起胆量,转身深鞠一辑,冲帘内说道:“这小子嘴歪眼斜不似好人,花言巧语其心不正,先生可别上了这种小人的当。”
孟庆摸了把额头的冷汗,这老小子可真敢说,帘幕虽薄,却看不清里外虚实,他妄言小侯爷长相丑陋,目的便是想吓退帘幕后的人,但小侯爷是他能够污蔑的吗?小祖宗今天不得把他这身老骨头给拆了。
韩弋猛地笑了起来,过了半响才停下,他轻轻摇了摇头,晒道:“贤者自贤,愚者自愚,一薰一蕕,岂能混淆,老歪瓜鼻肥眼瞎,便以为人人都和你一般是那臭哄哄的蕕草,自然好坏难辨,而先生耳聪目明,自然清浊自辨。”
徐籍听韩弋自诩为清香熏草,又将他说成恶臭蕕草,心中怒不可遏,最可恶的还是调笑他鼻肥眼瞎,他鼻子本就比正常人肥大一倍,生平最恶别人讽刺他这个缺陷,顿时气的火冒三丈。
“诸位莫要争执了,无论是年轻还是年老,俊秀还是丑陋,与我来说无甚不同。”纱帘后传来一声叹息,过了一会说道,“我只弹琴不见客,在此多谢徐老先生美意,不过这‘金梁玉音’确是合我心意。”
徐籍听到这里老脸一喜,洋洋得意的看了韩弋一眼。
就听幕帘后又道:“可惜这古琴贵重无比,这几日我能弹上半个时辰已经满足,请徐老先生见谅,我实在不愿见生人。”
徐籍脸色变了变,他来了数日,每日苦苦求见,幕帘后的先生却从未多说过一句话,今天已经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此时他心中已有些焦躁,不禁威胁道:“先生不愿见人,何必卖弄技艺,既然这样,将金梁玉音给老朽罢了。”
徐籍这话说的有些过分,室内众人纷纷露出不快,但金梁玉音是他所有,此刻要回也无话可说。
孟庆眉头皱了皱,没有韩弋的指示他也不好轻举妄动。
就见徐籍气呼呼的走到纱帘外,接着一小童捧着一把古旧的瑶琴走了出来,这瑶琴造型古朴雕纹ji,ng美,但琴身首尾各有几处破损,孟庆心中有些失望,也许是他不懂瑶琴之故,这金梁玉音看上去并没有那先生口中说的那样金贵。
那先生又道:“徐老先生切勿意气用事,明日我依然在这等候,如果老先生气消依然可以来这找我。”
孟庆倒没想到这幕帘后的先生脾气这样好,不禁对他有所改观,换做是他绝不再搭理徐籍,而一旁的徐籍若有所思,几次上前想说些什么,过了半响只是摇了摇头退了回去。
“这琴是你的?”韩弋端详了古琴两眼,脸色猝然一变。
徐籍恼怒韩弋搅合了他的好事,接过古琴冷哼一声并不搭理。
韩弋又道:“这古琴倒也有点稀罕,老歪瓜你卖不卖?”
徐籍斜眼看了韩弋一眼,似乎是在心里掂量,过了一会闷声道:“你……你出多少?”
韩弋笑着伸出一根手指。
“一千两?”徐籍眉头一扬,他没想到这小子会出这样的高价,这琴虽难得却也有些损毁,这小子八成为讨先生欢心,故意出此高价买下讨好,他心中一乐,这些世家公子果然都是些酒囊饭袋。
孟庆微微皱眉,他一个月的俸禄不过几两银子,这破琴居然能卖这么多钱,他怕韩弋被徐籍诓骗,正要出声提醒,却见韩弋冲徐籍摇了摇头。
“一百两?”徐籍愣了一下,旋即暗忖道:“这古琴得来不易,要是他能出价五百以上,我立刻就卖了,但瞧他的样子似乎知道这古琴的来历,怕是卖不到五百两,或是他准备与我讨价还价?”
谁知那韩弋又摇了摇头,“老歪瓜,本公子出的是一文钱。”
“你……你!”徐籍胸中一口闷气差点喘不过来,等稍稍缓解,怒极反笑道,“臭小子,你寻老夫开心不是?”
韩弋淡笑着走上前去,他身材高大,徐籍还不到他的胸口。
“老歪瓜,你就说卖不卖吧?”
徐籍指着韩弋怒道:“不卖!臭小子你还不如去抢呢!”他身胖体圆,站在韩弋面前真的好似一个老歪瓜,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徐籍脸上一红,急忙又往后退了几步,等距离韩弋超过十步才站定下来。
韩弋哈哈一笑,眼珠在他手中的古琴上转了转,揶揄道:“不如去抢?您老说的倒也在理!”他向着楼下一招手,等待已久的大理司差役闻讯一拥而上。
徐籍瞪大眼睛看着韩弋,耳边就听大理司差役们异口同声道。
“小侯爷,您有何吩咐。”
就这几个字,吓得徐籍双腿一软。
孟庆暗叫不好,小祖宗自己怎么折腾都没事,要是将大理司牵扯进去,韩侯非的扒了他的皮。
果然不出孟庆所料,韩弋咧嘴一笑,手中的马鞭直指徐籍,“这老歪瓜涉嫌偷盗,给我抓回去,那琴便是赃物,也给我一并拿走!”
徐籍吓得跌退两步,他只是说说,没想到这人居然真抢,而且这人还是韩侯世子。
孟庆也没料到韩弋小祖宗会来这么一出,急急忙忙从坐席上站起了来,那边差役已将徐籍扣了下来。
他迟疑了片刻,见事情已成定局,要是这时候去阻止小祖宗,自己反而没什么好果子吃,便又坐了回去,但仔细一想徐籍不过是个教师先生,就算将昆吾书院卖了也不值两百两,这样名贵的古琴怎会落到徐籍的手里。
孟庆一时也怕弄错,又站起身走到韩弋身边,附耳道:“小侯爷,这老者乃是昆吾书馆的徐籍,要是这琴是他偷盗而来,我们细细查问便是,这当着这么多人抓捕恐怕有些不妥。”
孟庆本意是提醒韩弋徐籍的身份,哪想小祖宗根本没理解他的心思,大笑了一声。
“没什么不妥的,韩原城都是本少爷的,我看中的东西有谁敢不给?本少爷不过是看中了他这破琴,这老歪瓜忒不识好歹了,非的抓回去一顿好打,这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韩弋说着看向孟庆,疑问道:“莫不是孟大人有什么更好的由头将这老歪瓜逮回去?”他将“逮”字咬的极重,这句话说的意味悠长,众人此时全都认出他的身份,联想起一个月前大理司闹出的笑话,全都掩面闷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