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门口地上落了好些烟灰,秦岁安一边回忆一边说:我还以为是你抽的。
洛纬秋摇摇头:我好多年不抽烟了。
哦,不是你。不是洛纬秋,她若有所思。在她进楼道时,恰好与一个高个男人擦肩而过,现在想想,越发觉得那人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到底在哪儿见过呢?她一时想不起来,但这毕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想不到就算了。她转身回房,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洛纬秋给金澜喂完饭自己才会吃,他总是吃得很快,没几下就全解决了。洗了碗,他对金澜说:学长,下午我们该去医院了。按照医嘱,金澜要定期去医院接受静脉注射治疗。
金澜点点头。
到了下午,洛纬秋还是如往常那样帮金澜穿好衣服,出门之后才发觉天上灰云漠漠,一派阴沉,没走两步竟开始飘小雪粒,路过的风都添了凛冽。洛纬秋担心雪真的下起来后地上湿滑,干脆蹲下来,说:学长,我背你。
金澜站在原地,不动,皱着眉,即使闭着眼也能看出面色迟疑。
学长,洛纬秋扭头去看他,来。
金澜还是不动。他知道自己这行为大概可以算作耍性子、耽误事,头微微偏向一侧低着,许久未剪的刘海几乎快遮过额头,双眼闭着,眼睫颤动,两手揣在外套口袋里,指甲掐着指腹。
让别人看见不好。
你都看不见别人,还管别人看你?洛纬秋很有耐心:学长,下雪了,等会路就不好走了,我背你,我们走快一点,早点到医院早点回来。
话说得入情入理,金澜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他慢慢蹲下来,向前摸到洛纬秋的背。洛纬秋的手向后拽住他的胳膊,一下就把人拽到自己背上。沉闷的一下,背上感受到熨帖的暖意,是金澜的胸口撞过来了,二人前胸贴后背,金澜的头牢牢地贴在洛纬秋颈侧。
他不用刻意去靠近,就能感受到那近在咫尺的温度与呼吸。
走了两步,风刮起来了,洛纬秋停下,伸手向后摸索着给金澜戴好外套帽子,然后继续走。
他说:学长,要是冷的话,你就低下头。
他感觉金澜好像点了点头,才放下心来。
又走了一段路,洛纬秋听到金澜说:我总是让你背着。
嗯。
我不喜欢这样,好像显得我很没用。
我能背得动你,不是一件好事吗?
过了一会儿,洛纬秋像是终于打好了腹稿,以一种平稳的语调读出了心中的话:学长,我现在背得动你,将来也一定可以。未来有多难的坎,我背着你过去吧。
话说出口,才发现其实并没有那么难。洛纬秋笑了笑,继续说:等你病好了,换你来背我,我求之不得。总之我不离开你,你,和我,我们两个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奇怪,他现在说话倒是越发顺畅了,有些事有些话,以前不曾说清的,如今还能一一说清楚,难得。洛纬秋抬头望天,目力所及处尽是铅灰密云,四周人影行色匆匆,不是轻松的景色,可他心中却无比畅快,无论过程再曲折,他觉得他是幸运的。
他一扭头,嘴唇擦过金澜脸颊。他故意的。
默默听他说完这些话,金澜没有开口。雪粒悠悠落在额头上,像清凉的吻,须臾又不见,化作水渗入皮肤肌理,片刻又被热度蒸干;他们二人相处、分离的时光,这数年岁月,也像是下在某处的一场雪,雪过无痕,就算金澜自己回想这些年,都觉得一切更像一场不太真切的梦。
唯独眼下此时此刻,他双臂环着的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你口才哪里不好了?明明很会说话啊。金澜闷闷地说。
两人的角色一时间颠倒了,现在是轮到金澜说不出话。
是吗?洛纬秋笑了,张嘴间呼出的白气盘旋而上,瞬间消散了。
两人从医院出来后,天还是那般阴沉深重,像浸满水的抹布,又像积怨已久的臭脸,却无预想中的大雪。人疑心风雪欲来,早早做好准备,它偏偏就不来。
洛纬秋看到这天色,怔了怔,却还是厚着脸皮,回头和不知情的金澜说:学长,下雪了,还是我背你吧。
金澜这回没有犹疑什么来时就是让人背着来的,走时又有什么可矫情的?
两张脸微微偎在一起,鬓角相碰,发丝纠缠。洛纬秋发质硬,又剃得短,不能说是不扎手,可金澜还是心甘情愿地让那硬茬子似的小刺在脸上来回地蹭。走了一段路,金澜脸上触到什么凉又硬的东西,是洛纬秋冻红的耳朵。耳朵冷吗?
还好。
我给你暖暖。金澜抬手,想帮洛纬秋捂上,可他一双手在初冬寒风中晃荡久了,怎么会不冷?金澜想了想,将脸颊贴过去了,贴到洛纬秋的耳畔。他一直低着头,埋首于洛纬秋颈肩衣领处,双颊甚至焐出了暖意。
还冷吗?金澜一张嘴,丝丝热气从口而出,洛纬秋耳朵敏感,顿时一股难明的痒意从脚底板窜到头盖骨,上上下下几处关节都酥得不轻。
不了洛纬秋脸红了,小声说。他不敢多说话,怕金澜又开口说什么。
明明上午还压着他胡闹,可是洛纬秋此刻发现,他在金澜面前,本质上仍是那年那个乖张不知礼的学弟而已。游刃有余或者胸有成竹是岁月的赠品,他并没有脱胎换骨或者洗髓重生。
金澜没察觉什么异样,那就好。
学长,我们能不能先不回去?我带你散散步。到了家中,他就没有理由再这样贴着金澜了。
不是下雪了?
不走远,就是学校南边那个公园,十分钟就回来了。
金澜只当他是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嗯。
洛纬秋带金澜来到附近的公园,天凉了,园内人不多,景也萧瑟。这里洛纬秋也是来过的,在市内很有名,以有山有水著称。他隐约记得春夏时园内处处绿意,风也含情,水也脉脉,四周都是勃勃生气。哪里像今天,虽然园中溪水还未上冻,但水流只像凝滞住了,死气沉沉,再搭上那个灰不拉叽的小山包,一堆残山剩水,实在没什么可看。其实据说这里秋有红枫,冬有腊梅,只是他们来的不巧,正赶上青黄不接的空档。
洛纬秋找到一处干净的长椅,拉着金澜坐下。金澜今天精神不错,微笑着说这个公园去年刚修过,漂亮极了,问洛纬秋现在叶子落了没。
洛纬秋忽然又一次理解了,失明意味着什么。
落了些,他硬着头皮,以笨拙言语美饰着眼前世界:还没落完,红的黄的都有。
怎么可能红的黄的都有?
枫叶还没落完,梧桐黄了。
哦,嗯,可惜。还有呢?
还有,水里还有小鱼。
金澜轻轻笑了笑:可惜我看不到,再过几天恐怕就没有了。
金澜很平静地闭着眼,神态安宁。洛纬秋坐在他身侧,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还有,家长牵着小孩有小孩还在滑冰,有的还拎着小灯笼,挺好看的。
洛纬秋不擅长这个,编瞎话编得捉襟见肘,他只能不停回忆,回忆曾经看到过的一切美好的温馨的点滴,在此刻讲给身旁这个失明的人听。
公园里还挂了一些横幅,彩带,展板,气球,可能最近有什么活动吧。
有什么活动要大冷天露天开?金澜笑了,但他不会起疑:跟学校社团活动似的。
真有小孩从他们二人身旁经过,好奇多看了两眼,发现其中一个男的好半天都不睁眼,也不像是睡着了,难道是小孩调皮,到底没忍住,伸手过去在金澜面前晃了晃,想试一试他是不是真瞎。
洛纬秋一眼扫过去,含凶带煞,十分不好惹,直接把人瞪跑了。
学长,我们回家去。洛纬秋反倒是坐不住了。先前他还安慰金澜你都看不见别人,还管别人看你,如今发现这话倒不能说是不对,只不过因为他还能看到,所以心碎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心碎的人只能回家。
金澜发现,一直到晚上睡觉时,洛纬秋都显得闷闷不乐,说话也只是只言片语,提不起精神的样子。金澜在心中暗暗诧异:白天还挺厉害的,说一句能回三句,像变身了似的,怎么回来就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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