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夜色离家出走未遂,他灰溜溜地回去了。
他没带钥匙,洛纬秋为他开的门,脸色十分难看。
我以为你走了。他身上还带着屋外的寒气,洛纬秋紧紧抱着他。
不会的,我答应过你的,金澜一边安抚他,一边虚伪地说:绝对不会再一声不吭地离开。你看,我只是起得早,出去买早点去了。
洛纬秋把人按在房门上,他亲过他的额头和唇角,像在确认怀中这人是不是真的存在。
金澜感觉他在发抖。
二人一起吃过早饭,洛纬秋又凑过来,握着他的手,说:学长,今天陪我去个地方吧。
好啊,是哪里?
不管去哪里,他首先回答的肯定是好啊。
*
洛纬秋要带他去的地方是一个墓园。
我小学的语文老师,人对我很好的,知道我爸妈都不管我,还带我去她家里吃过饭。前两年,因为癌症去世了今天是她的忌日。
洛纬秋将手中的白菊花放在墓碑旁。
我一直挺感谢她的在她身边,我才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在她家里,我才知道原来一家人是要在一起吃饭的。
金澜端详着墓碑上的那张照片。
一个女人和蔼地笑着,模样明明还很年轻呢。
洛纬秋蹲下来,静静注视着墓碑上的照片。金澜知道他们在进行无声地交流。他无言地退后,不愿打扰他们
墓园很干净,四处不知名的花草被人修剪得齐整,一列列黑色的墓碑像整齐而刻板的小山,下面埋着的不只是骨灰罐或者一些衣物,更是一个家庭。每一次的死亡,都是垒在一个家庭肩头的石块,压低了今后多少年的欢笑。
很安静,只有北风不把死亡当回事儿,来来回回地叫嚣,它不解人居然会为一次别离而大费周章离别数日,离别几月,离别半生,人间用于度量时间长短的单位对无穷无尽的旷野与风来说其实毫无意义。
后来金澜在与洛纬秋分开的那段日子里,他曾无数次地梦到洛纬秋蹲在黑色墓碑旁,一言不发的样子。那时他才恍然明白,为离别赋予意义,正是为欢聚找寻理由。两个人要是分开得无知无觉,如路人擦肩而过,那他们肯定没有再见之机了。所以金澜在每个梦到洛纬秋的夜里,只好心甘情愿地痛彻心扉。
回去的时候,金澜问洛纬秋和老师说了什么。洛纬秋定定地看着金澜,看得金澜心中迷惑。然后他说:我好久没回学校上课了,我和老师说,希望期末回去补考的时候不要挂科。
洛纬秋说谎了。他怕说出来就不灵了。这个愿望是如此要命,以至于对当事人都不敢和盘托出。他不想冒险。
他其实说的是:我身边有个拼命也想抓住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抓不住他,他在飘。拜托您,保佑我和他多相处一段时间。
他不敢许愿一辈子,唯恐自己贪心不足,一天也挣不到。
多相处一段时间,他想,等期限届满就再来许愿,如此无限循环。这当然是一种狡猾的做法,但,他想,他能侥幸一回吗?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也不想求幸运,他只求侥幸,正如他不求什么命运的垂青,只求命运能打个瞌睡,让他蒙混过关。命运之神眨个眼的工夫,足以让两只手握得更紧了。
两人坐地铁来的,自然也坐地铁回。在地铁入站口处,金澜说想去买瓶水。洛纬秋看见一家奶茶店,他要金澜等一等,他去买杯饮料。
可是我不爱喝甜的金澜这句话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
他想洛纬秋大概是忘了这回事,这也没什么,忘了就忘了吧。
洛纬秋这一去就足足有二十多分钟。果然,拎回来一杯果饮。
金澜没说什么。他吃过很多甜食,多这一次不多。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介意,一点都不。
不料,洛纬秋说:你不爱甜食,但是又爱多肉葡萄
等等,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喝多肉葡萄?金澜感觉自己仿佛错过了什么。
你的小号啊,不是叫这个嘛。这次是洛纬秋疑惑了。
金澜想起来了,但他没好意思说,那是因为当时想到的名字都被人占用了,然后恰好看到了一张奶茶店的宣传单,随便输入的。
好吧,那然后呢?
然后我想,有的人会自制奶茶,可能你喝的多肉葡萄就是自制的,不甜的那种吧。于是我问店员,能不能不放糖。她说不行,他们是有规定的,这个流程不能改。我就跟她说了好久,还加了二百块钱,她才同意不加糖浆。你看,这就是我给学长买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无糖版多肉葡萄。他笑了,嘴角上扬,小钩子似的,勾住了途径人间的一缕光:你说你不爱吃甜的,我都记得啊。
金澜怔怔地看着洛纬秋。其实按他的认知来说,洛纬秋已经过了那个能被称作少年的年纪了,然而他此时嘴边的笑意,怎么会那么明亮、那么年轻?少年的笑像冬天的太阳,其实并不能动摇整片大地的苦寒,却顽强又固执地为这个世界注入热量。
是假的吧,他想,冬天的太阳和这眼前的笑,都该是假的吧。金澜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他不由自主地睁大双眼,想再看清楚一点。他猜此刻洛纬秋这份笑正倒映在他眼中,他甚至有些嫉妒自己的双眼能在须臾间容纳下面前这张脸。他浑浊的心湖,盛不下这片明亮。太不安了,他又迅速地移开眼。他怕被灼伤了。
二人上了地铁,人不多,哐当哐当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车厢里回响。洛纬秋粘着金澜,靠在他肩膀上,不知怎么好像又睡了过去。金澜看向对面的窗玻璃,自己的影子还映在上面,模糊的摇晃的,一触即碎的。
他一个人,看着两个人的影子,忍不住分析起来:这看着像朋友,兄弟,还是恋人?
谁知道呢。
车厢外是一片漆黑。他觉得他们像是在一个怪兽的食道内穿行。三三两两的乘客上来了又下去。
你这样缺爱,我能够爱你吗。我这样胆小,你竟然肯爱我吗。值得吗,配吗,还会受伤吗,一切都会好吗。
对面那个影子金澜似乎面带忧伤。
他不禁想,为什么啊,你难道不该感到幸福吗,你这个胆小鬼。
影子挨了骂,脸色又变得惶惶。
他注意到自己手里的塑料袋。如果不是这一杯不加糖的多肉葡萄,他大概还能继续自欺欺人下去。
金澜咬着吸管,液体流经喉管抵达胃里。
世界上最贵,世界上最难喝。虽然金澜不爱甜,但他也承认,有些东西,就要糖分到位了才好吃。
又过了几站,地铁上人多了起来。洛纬秋被熙攘的声音吵醒,他醒来时金澜已经喝完了饮料,但手里还攥着个空空的杯子。喝完了就扔了啊。洛纬秋这样说。
金澜点点头,二人正好到站。出了地铁,通道里就有垃圾桶,金澜走过去松了手,刚才还捧在手里的温热的东西霎时变成一件垃圾。它坠落的声音没有引起谁注意,金澜却听得清晰。
回家去吧。他转身,看着洛纬秋。后面有一堆人正挤挤攘攘地从地铁上涌下来,潮水似的,几乎把他俩冲散。洛纬秋拽住了金澜的胳膊,像挽救一只被浪头卷走的船。
第70章 一次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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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两人进了门,洛纬秋还没有发现金澜有什么不同。无非就是话少些,可他一向话都很少。门刚关好,金澜的双臂从身后伸来,紧紧抱住了他。
洛纬秋听到他说:来做吗?
洛纬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金澜主动抱他,他还是很开心的。转过身去也紧紧圈住金澜,他把头搁在金澜的肩膀上,亲亲他的脸,感受皮肤温热和呼吸起伏。
(略)
我好高兴,学长,今天是不是很舒服?我是不是进步了?他眼睛里亮晶晶的。
金澜愣愣地看着他,忽然觉得这孩子有点傻。怎么可能不舒服呢,他是那么喜欢他啊。
然而他答非所问:你是不是在抽烟?我看到过你的烟盒。以后不要抽了。
洛纬秋没想到他突然提这个,疑心是不是自己身上有烟味:好,以后不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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