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会见面了。
这个人为什么能说得这么轻巧。洛纬秋不明白。他只觉得有一只手攥着他的心脏,他快喘不过气了。
学长,上次你把问题抛给我之后就出国了,洛纬秋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尖和手指关节处都泛起大块白:这一次我还没有想清楚,你不能走,我不让你走。
*
金澜虽然神智多少恢复了些,但腿脚还是很软。下车之后他撇开洛纬秋的手,非要自己走进门,结果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洛纬秋急忙过来,干脆将人拦腰抱起,金澜试图挣扎,却听他在耳边说:还记得学长上次喝醉就是我背你回来的,还有昨晚你趴在桌子上睡着后,也是我把你抱上床的所以,之前学长都没有害羞,现在倒是不好意思了?
进入房内,洛纬秋又将金澜抱到二楼房间的床上,帮他脱掉外套和鞋,然后拉上被子,连边角都掖好。
洛纬秋伸手,帮他将鬓旁散落的碎发梳理好,那一双往日风平浪静,今日暗藏波澜的眼睛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
金澜看着他的眼神有时很冷,有时却又似乎饱含某种痛楚,像受了什么极大的委屈。
然而无论是冷,还是痛楚,都是虚浮在表面的东西,它们的底色都是缱绻的情意。
说不尽,理还乱。
学长,你先休息,我给你倒点水来。
有那么一瞬间金澜想说别走,但那一句认清自己的位置压在心头,一切难舍难分都必须在喉咙被拦下,不可露了马脚。
金澜带着一份无望,闭上了眼睛。
算了。
这两个字此前金澜对自己说过无数次,如今再拿这两个字搪塞自己一次,也算得心应手。
他对自己说,其实一点都不困难。
算了,这两个字像是有魔力般,心中再深的沟壑也能瞬间填平,人在其上继续修建高楼大厦。直到某一天,沟壑会向纵深处继续延伸,心裂成峡谷,所有的云淡风轻、若无其事都将会轰然倒塌。
洛纬秋下楼没多久,金澜听到外套口袋里自己的手机在响。他挣扎着坐起来取过外套,掏出手机,却见是秦岁安给他拨了个视频电话。
金澜按了按太阳穴。他头疼得厉害,但又怕秦岁安特地打视频电话找他,恐怕出了什么要紧的事,他只好暂且忍下胃里一阵又一阵的恶心,点击接听。
手机屏幕上立刻出现了秦岁安正在吃薯片的脸。
怎么了?他皱着眉问。
哇塞金澜,你的脸色好差,你不是才回国吗,你遭遇了什么!秦岁安看起来还在公寓里,嘴里薯片嚼得咔嚓作响。
你有事快说。
哦哦哦,我就是想问问你H市的天气怎么样啊?我从网上查的天气预报说有雪,雪大不大啊?我得带多厚的外套才行啊?你知不知道,我这两天一直迷之打喷嚏,你说我回国度假要是还感冒了,一直窝在家里,那多不值啊,你说
金澜被她叽叽喳喳的话吵得头要裂开了,他没好气地打断:就这件事至于视频吗?
靠,你凶什么凶啊,还不是因为给你发消息你一直不回!
哦对,今天好像一直没顾上看手机。
他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撑着额头。胸闷,于是解开了领口的扣子,费劲捋顺了胸口那口气,勉强开口:雪停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再下阿秦,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吧,我困了。
你那边才几点啊你就困了,我说咦,那不是Ken吗?
金澜准备挂断视频电话的手一时停住了,他才注意到洛纬秋就站在房门口,而手机的摄像头正好可以拍到他。
只不过,由于光线和画质的问题,她看得不太清楚,只能根据体型和大致的五官轮廓来辨认,因此将洛纬秋认成了那位与他有两分像的亚裔青年Ken。
秦岁安立刻激动起来,她的嗓音可以穿透屋顶:Hey, Ken, what a surprise! 然后又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似的,不怀好意地笑说:金澜你也太牛逼了,以前没发现你魅力这么大啊,居然都把人家勾回国了,靠,怪不得你没空回消息,原来
金澜果断挂了视频电话,然后关机。
洛纬秋手里还端着那杯水。
他走过来。
学长,金澜觉得自己真是喝多了,居然感觉洛纬秋的声音在颤抖,谁是Ken,勾回国又是什么意思?
他又想到了什么,说:她就是那个阿秦?
洛纬秋,还是头疼,金澜不想再和他吵架,只能尽量平静地说:他们都是我在国外认识的同学。
洛纬秋将水放到桌上,靠近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金澜:那个勾回国是什么意思?你在国外的时候是不是找了什么新欢?
她这人就是爱胡言乱语不过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的证件呢?你快给我,我还来得及在天晴的时候定机票回学校,万一又下大雪
话都没说清就要走,洛纬秋既不满又不安。
我是不是再也抓不住你了,他想。
你凭什么走?很奇异地,洛纬秋的声音也平静下来,只不过这平静之中似乎蕴含着危险与杀机。
金澜反问:我为什么不能走?我早就该走了。他踏入这里就是个错误,不,或许错误在更早的时候就发生了: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洛纬秋。
洛纬秋今天要开车,因此在婚礼上滴酒未沾,此时他的反应能力不是金澜能比的其实哪怕是金澜清醒时,单纯比力气也比不过他。
所以下一秒,洛纬秋以极快的速度掀开他的被子,然后跨腿上床,他身上西装外套还未脱,在此刻多少有些限制他的动作,但不要紧,要对付金澜甚至一只手就可以了。
而金澜瞬间感到眼前一花,再看清眼前一切时就发现有个人跨坐在自己身上,而他的手正死死按在自己肩头,从上而下俯视着他。金澜喝了酒后本就乏力,现在根本动都不能动了。
你想干什么?!金澜试着将那只禁锢着他的手推开,却终是徒劳。
学长,洛纬秋居然十分平静地开口了:你把我害成这个样子,你怎么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就直接走了呢?
我害了你?金澜错愕地看着他,头脑一时陷入混沌。
是啊,难道你不记得了,在游戏里,你把我骗得有多惨,我被多少人嘲笑。你知道么,自那之后我再也没有登陆过游戏。学长,你该不会真的觉得一句对不起就有用吧?
你终于提了这件事。金澜闭了闭眼。
自金澜走入这扇房门以来,他们二人一直都没有提及那件不愉快的事。
金澜是忐忑,不知自己该如何偿还。洛纬秋则是更在意金澜的心意,更在意他不告而别。
对金澜来说,昨晚相处的点滴还历历在目,他和洛纬秋若无其事地交谈,甚至可以若无其事地住他的房间,这种表面上的和谐给金澜一种错觉:仿佛过去的半年时光,就足以将这件事掩盖住似的,两个人可以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到底是心虚,到底是一个等待审判的人,他们见面以来,金澜的潜意识中一直在等待洛纬秋的责罚。
如今总算是提了。
于是他反而镇定下来了,双眼睁开,认真地说:那你希望我怎样?你想骂我一顿吗?还是打我一顿?只要你能出气,都可以。
口气中透着一种自我放弃式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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