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触到水面后,缠在他脖子上的杀人藤竟然放开了。一瞬间清新的气味混合着腥咸冲进他的嗅觉,高高在上判决无数人生死的枫平像一个溺水的旅人般狼狈,忙不迭去抓那些四散的枝蔓,然而一根根肆意伸展缠住那些落水者的枝条偏偏避开了他的每一寸肢体,每一次触碰都是徒劳。
缠住那些落水者
枫平被重击至昏聩的意识再次迷迷糊糊看到了一些轮廓,那像是走马灯,像是残影的画面,慢慢在他弥留的思维里连了起来。
池寂落水后,原本不见了踪影。可他心里并不安定,一直盯着海面,原本那岛已经快如愿的沉没,然而一个眨眼的瞬间,原本波浪汹涌、替他淹死所有见证者的海水突然平静下来。
那海面上,起了一些变化。
从他一直观察的位置,绿色的藤蔓、枝条、叶脉,突然从海底钻了出来,然后瞬间疯涨,蔓延向四面八方,一瞬间将整个海域铺满
岛屿已经落入海平面以下,在海水中苦苦支撑,无浮木可抱、与家人失散的落水者们,在绝望的挣扎中,忽然身边出现了一根救命稻草。
不,那不是稻草。稻草是枯萎的,细弱的,无定的,是死亡前的泡沫。而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枝条,是柔韧的,实在的,强大的,足以拯救他们的。
第一个试探着握住它的成年人并没报以生的希望,只希冀能有一时的借力。然而,原本只有几缕、细嫩易折的脆弱茎叶却轰然在水中以一种不可知的速度铺陈开来,甚至在她意识一片空白的时候,将失散的孩子推回了她的身边。
枝条彻底伸展开来后,又分散出无数的分支,将每一个落水的人牢牢卷住。
繁盛的绿条在蓝色的海洋中,织出了一张巨大的安全网。几万被困岛上的普通人出了希冀有神灵保佑,并没有其他办法。然而在这一刻,神灵真的出现了。
枫平在望远镜中将一切看得清楚。
这需要什么样的能量,从来只崇拜强者,且认为自己足够强的枫家幼主,在那一瞬被力量所震慑,甚至忘了第一时间传回情报给叔叔。
他看着这样的情景,估算着整个枫家要投入多少的实力才能制造出同样的画面,最后越看越骇然。20%50%80%不!就算将两倍的枫家投进去也不够!
他们能藏起一个足以改变一座城市、乃至整个西北命运的神湖,却永远制造不出这样的湖。哪怕将枫家网罗和威逼的所有异能者加在一起,也只能制造出相当于B级的异象。而眼前的景象,远远超过S级,超过了目前所能探知所有上限。
这样的,救了几万人的藤蔓,却将他杀死。
枫平最后恍惚的意识想的是,制造出不可知异象的到底是池寂的那个同伙还是没有死去的池寂?
一切的思绪,只是沉下海的短短一瞬。最后他仍不甘心瞑目,仍睁大了眼要看向池寂落水的方向,可他已经不能视物,只剩下模糊色块的视网膜上,一堆噪点闪过,全绿的噪点中,似乎有一个是红色。
枫家总部,象征着每位高层的生命指示灯之一突然急闪,坐在椅中养神的枫家家主猛然睁开眼睛,看向指示盘,突然面色疾变。
是枫平他旁边的老头子同样面色大变,脱口失声,快派人增援,他在
事先并不知情的枫少在听到那个地点时,面色反而慢慢平复了,他看着颜色越来越暗的指示盘,在老头子厉色吩咐下去的时候,神色古怪地笑了出来。
枫家最是杀人如麻的一任家主慢慢自言自语道,我之前就知道。
他突然神经质地哈哈大笑起来:那个预言,那个预言是真的那时候我就知道!枫平,枫平他是撞上了这个死期
听到预言二字,脸上肌肉直抽,急得将整个集团能动用的力量全抽去增援枫平的老者突然晃了晃,接着他诡异地沉静了下来。
预言你是说预言?那不可能。老者试图说服家主,我们枫家,我们枫家千年的根基
枫家会死在今年。枫少冷酷地说,仿佛在宣判,对象正是自己。
两人一时品味着心里的震撼,眼睛看着那个越闪越慢的生命指示灯。
晚了。枫少慢慢地说,从来无情的上位者脸上,第一次有了长辈送别后辈的伤感。枫家的未来。
完了。老者苦笑着看着那在几分钟内就灭掉的灯,这个时间,他吩咐下去的所有异能者甚至还没集中完毕。
老者缓了许久,怒道:枫平那边的人呢?没死光就快汇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要了枫平的命!
遥远的海上。
明克斯不是不想复命,从枫平坠海的那瞬起,他的命就已经结束了。现在越早把事件始末告知枫家家主,他死得就越能痛快。
然而
飞不出这片海域!驾驶员绝望咆哮道,出不去,出不去,该死,撞鬼了
明克斯手中的所有联系手段都尝试过了,但他联系不上任何人。这架直升机仿佛与外界隔绝了,他拿起仅剩的一架望远镜向下看去,却看到了
那艘被他们干扰了信号的救援船。
降落到船附近,我们劫持那艘船!
下不去!驾驶员吼道,我们哪都去不了
海面上。
根据导航行驶,然而早就超过了时间仍然远远没看到海岛边缘的舰长放下望远镜。副手在他身边焦躁踱步。
要么是导航坏了,要么是岛已经沉了。负责瞭望的船员小心翼翼道。
导航明明在正常工作。
副手停下脚步,对船长道:一定是岛已经沉了,我们来晚了。
舰长犹豫着,他还是不敢相信。几万人在岛上,真就一起死光了?全都随岛沉到了海底?一个能抱着点什么,漂到他们眼前的都没有?
应该就是这附近。他吩咐救援船在周围搜寻,继续联系其他船队,得知他们也没有见到任何人,愈发迷惑了。
搜救了十来分钟后,舰长还在看导航仪,突然听见船员哎呦一声:要遭。
发动机进水草了。
正待派人检修,走到船边的副手啧啧称奇起来:这是水草?我这辈子没见过这种草。依我看,分明就是水蛇
然而他下一刻就瞠目结舌起来:老、老、老大!
舰长走过去,立时便看见被副手称作水蛇的东西,那长条的缠住发动机的枝条状的东西,逐渐露出水面,而越露出水面,它就越长。
不是水草,也不是什么蛇,并不是弯弯曲曲,而是几乎笔直的长条所有人都看清了它逐渐显现的样子,像一条锚绳,一端拴在船上,一端绵延向另一方
它还是活的,自动解开了对发动机的绞缠,转而挂在了船头的旗杆上。
我怎么感觉副手呆呆道,像是在给我们指路。
舰长当机立断下了命令,救援船向被指引的方向加速驶去。
薄阎指尖缠绕着那点柔软,他心头有一刻的恍惚,不知怎么就冒出了道别这个念头。
怎么可能是道别,池寂分明几十秒前还好端端握着他的手,正在等他回去。
心念斗转间,他已浮上海面,岛屿已沉没大半,但酒店天台还露着一个尖,分明正是他们先前站立的地方。
但。
他低下头,看到缠绕在他指尖的绿叶微微摇晃,而在周围,全是更深的、更深的绿色。落水的人被捕落其中,这张生命织成的网,救下了所有人。
都是枝条、藤蔓,或更粗的枝干都有。这让他想起了那一天,在公路上救回池寂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