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现在的速度。半小时,或许。但随时可能发生意
外。
咣
在莺岛缓慢吃水下沉的这半小时,所有人的心也像被海水冲刷一样跟着缓慢地、静悄悄的沉下去。而最后这一分钟,却像按了快进键的电影,根本来不及看清剧情。
第45章
海上日出早, 又是低纬地区,人们从睡梦中被摇晃起来、四散奔逃的当口,太阳已经从只现一丝曙光, 到彻底跃到地平线以上。
可气氛却凝重如末日般恐怖对这座岛上的游客来说, 的确就是末日。
池寂看到太阳的一刻, 心口像被重锤一样突突猛跳一下,面色苍白。他攥紧胸口的怀表, 知道就是现在了。
薄阎。他声音不大,在嘈杂人群中根本分辨不出,但薄阎的视线根本没有离开过他的脸。
我带你离开这。薄阎握住池寂的手,对方看起来极不舒服, 需要治疗。
池寂被他握住,目光扫过惊惶绝望的人群,面上流露出不忍, 低声喃了句什么。
这么多人都会死
薄阎听见他说。
薄阎犹豫片刻,另一只手轻轻按在他肩上。
不一定要死的。岛屿下沉、人群惶恐, 薄阎手指轻轻拭去池寂脸上不知什么时候被蹭上的一点泥痕,对他说, 等我一下,我去看看。
去哪里?池寂茫然。
薄阎看向海面。
底下。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我很快回来。
薄阎承诺着,放开池寂的手,那一圈温暖迅速被吹得冰凉,池寂下意识抬手,覆住刚刚还留有对方温度的肌肤,看着对方突然消失的方位怔然。
他想得到薄阎可以随意离开,但从未想过对方竟可能拥有让岛屿停止下沉的能力。
然而,那又将付出什么代价?
他混沌的、因为忙乱和剧跳的心脏而不甚清明的思绪忽而想到,而人群在四周嚎哭,岛屿愈来愈向一侧倾斜,聚集在酒店天台满满的人惶恐地向高侧移动。
倾斜的角度立不住脚,便七手八脚抱住边缘的石墙,那些石墙低矮宽阔,绝非栏杆那样好攀援。大人一手拉住小孩,一手抱住石墙,即使如此也在边缘摇摇欲坠。
一些融合了植物基因的人奋力伸长自己的末梢,可耐旱植物往往缺乏弹性,刚直的枝干因用力绷得断裂,一时哀嚎声一片,灰色的石墙上留下一片片或乳白、或淡绿的汁液。
池寂头疼欲裂,脑中嗡然,他将手用力按在石墙边缘,晃了晃脑袋醒神,忽而感到有双手拽着自己的衣角。
薄阎。他脱口道,随后便意识到不对,垂眼看去,拉住他的是一个怯生生的小男孩。
大哥哥。那孩子眼睛很大,一看便让人印象深刻,我找不到爸爸妈妈了啊!
一个浪潮扑过来,失去稳定性的岛屿就像一只断裂的帆板,在吞噬一切的深海里摇晃。
剧烈的晃动,本已陷入大半的岛屿只剩这座酒店还在水面以上,而随着底端吃水更深,人们所在的这侧更是被高高翘起,霎时间哧哧声不断响起,承受不住的人绝望地惨叫着滑向另一侧,距离那渐渐吞掉岛屿的、深色的海水越来越近。
那个身体瘦弱的小男孩眼看便要摔倒,池寂条件反射地拽住了他的胳膊,小男孩被拽着反撞了下他的腰,硌住了石墙尖锐的边缘,疼得一个激灵。
池寂低低喘着气,他一手拉着那孩子,另一手紧紧贴在石墙被许多断裂的植物末梢汁液喷溅的背侧。玫瑰叶子已经在他不自知的时候长了出来,牢牢吸附在干燥的石墙上,柔软的表面微微颤抖。
小男孩怯怯抱着他的腰,带着哭腔道:谢谢哥哥
池寂本会开口安慰他,可这生死一刻之间,他眼睛死死盯着波澜阵阵的海面,牵挂着孤身前往海下的那个人,突然感到后悔。
薄阎本来不用管这一切,是他要来旅行,他选择的这座岛,他表露出不忍心,于是薄阎跟他来,连人类感情都不懂的薄阎,为这里素昧平生的人们,去冒一个巨大的险。
而他甚至还没有向他道别。
心口又一次沉闷的敲击,他不禁想捂住胸口,可却腾不出手。他面色一定很难看,否则不会连一个惊慌的小孩子都看得出,那孩子关切地问他:哥哥,你心脏不舒服吗?要我帮你揉揉胸口吗?
如果是平常的池寂,一定能反映过来,那完全不像一个受惊的孩童会说的话。
不用他勉强地支住身体,几乎所有力量都用来攀住愈渐倾斜的石壁,声音极轻。
大哥哥,你为什么不看我?孩童童稚的声调里流泻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残忍,他显然没把拒绝听进去,小小的手掌抬起,轻轻贴在池寂心口的位置,一双大眼睛紧紧盯着还侧目注视着海平面,神色疲惫的池寂,声音带着一丝古怪的愉快,没关系,反正你快要死了。
岛屿一寸一寸向海洋深处没去,无数人绝望的求救声中,朝霞仿佛比晚霞更加苍凉。落到天台另一侧的人们,脚踝已经接触到冰冷的海水,而来不及上楼的人已经化作海洋中一个个橙黄色的小点,连叫喊声都不再听得见,随波逐流,越冲越远。
心口的疼痛像一道闪电,又快又剧烈,剧痛使池寂混沌的神智陡然清醒。他视线慢慢落到那张笑得天真残忍的脸上,又缓缓垂落,看着自己被刀划开的胸口。
枫平指间夹着刀刃,在池寂的注视中,又愉快地捅了一次。血珠终于涌出来,像丛生的南天竹,流满了他收回的手掌,湿透了青年胸口的薄衫。
别怪我呀,我的刀太薄太利,只捅一刀的话,即使抽出来你也不会流血。枫平朝他展示自己得意的武器,有些遗憾道,啊,卷边了小池哥哥,你戴了什么好东西,竟然连我的刀都穿不透?
反正你快死了,留着也没用,不如给我吧,回去交给叔叔,证明是我杀了你,好不好?
池寂抬手捂住胸口,血液糊满了指缝,还在不断向外涌出。耳鸣使他听不清声音,他重重喘了口气,呼吸越来越困难,行凶者的脸分成两个,不行看不清,头越来越晕
直升机!那里有直升机
救救我,救救我啊
杀人啦,杀人啦
岛就要沉了。
一架突然出现的直升机,无数双瞪直了的眼,直升机越来越近,几乎是贴着水面飞,海里漂浮的橙色小点满怀希冀地伸手,然而它不予理睬,径直向海岛唯一还留在水面上的一点飞去。
直升机盘旋在上空,机舱里的人探头出来,焦急地寻找着枫平。
把它给我吧?枫平用打商量的口吻说,但手上却毫不客气,径自抓紧了刚刚便吸引了他注意的东西,金属的花纹沾染着温热的鲜血,竟然不是冰凉的,而有温度。那东西甫一握在手里边让他感到一丝畏惧,就好像吸食了人的血液,成了有生命的活物一般。
池寂口中只能发出嗬嗬的虚弱低喘声,他捂伤口的手松开,反抓住金属链。那动作没有一点力道,全凭执念支撑,见他竟然还有反抗的意识,枫平对那东西更有兴趣了。他用大了点力气,一边拽那金属链坠,一边将手指探进池寂的伤口,让血流得更快没有那个怪人在身边,枫平丝毫不将一朵娇弱的玫瑰花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