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中, 关平野的面色十分复杂。
他先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聂云汉,仿佛对方说的是什么荒唐至极的故事,当聂云汉的目光中无法掩饰地透出一抹心痛后,他面颊的肌肉颤了颤, 又张了张嘴, 口型像是在喊哥, 可是却并未发出声音。
然后他似乎不敢跟聂云汉对视似地垂下了眼,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竟然轻笑了起来,随即又变成了大笑。
聂云汉皱着眉看着他,始终不发一言。
关平野最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淡然道:终于被你发现了。
他这副样子不像是被揭穿后的无奈,倒像是松了口气。
你不是聂云汉抱着手臂,声音喑哑,似乎力不从心似地轻声道, 故意让我发现的吗?你这么卖力,我自然只能配合你了。
关平野缓缓坐回石头上,没有说话, 聂云汉也没有再问什么,两人间保持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晚风吹着树叶, 发出沙沙的响声,方才争奇斗艳的鸟儿们也归于沉寂,反衬出这片小小的林子中那无尽的虚空。
不知道过了多久, 关平野才开口: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什么时候?聂云汉心已经疼得近乎麻木,其实转回头看, 处处都是漏洞,处处都是破绽, 只是他从不曾往这方面想过罢了。
很多吧,比如你那日,特意让在五陵渡曾经救过我的那个手下将你劫走,一方面是为了避免我真的把你打晕送回归梁府,另一方面,就是想让我把你与他联系起来。聂云汉叹道,你在山洞里提到阿闲的师父是独峪人,我们从来没人跟你说过这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些疑点我确实注意到了,可惜我也只是生疑,再没往深里想。
他怎么可能怀疑从小一起长大的义弟呢?况且这义弟还与哈沁有血海深仇,怎么可能与哈沁同流合污!
最开始觉得事情可能有问题,其实是在与段展眉对峙的那处矿井里。
轻刃是关山最后研制的兵器,从未对外使用过,哈沁如何能一眼认出?
当时聂云汉便觉得不对,可后面发生种种事情让他来不及细想,后来他觉得关平野不对劲,处处透着诡异,脑子里突然蹦出关于轻刃的疑点,却又下意识地回避了这个想法。
直到前几日那晚与关平野聊过之后,他去寻卓应闲,感叹关平野像是被什么蒙了心,卓应闲才试探地问了他一句:汉哥你是不是觉得平野在背后搞鬼?
当时聂云汉的心都揪了起来,紧张得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反问道:为何这么问?
如果不是这样,你为什么让左哥去查孙伦家出事的原因?卓应闲看着他,剔透的眸子透着坦诚,平野因为望星的缘故跟孙伦起了冲突,孙伦坑害平野,让他丢了教学的差事,又过了不久,孙家外地的生意接连出事,刚处理好,他回到归梁府便遇上了平野。然而向来不主动找事的平野,居然当众与他发生口角,让他目睹自己被绑架的那一幕你从来不信这样的巧合,对不对?
这一问语气虽然温和,对聂云汉来说却犹如当头棒喝,让他把丝丝点点自己平日里避而不见的疑点串联了起来。
他顿时血气上涌,却又拼命压抑,只觉得脖子像被人卡住了,呼吸艰难,咬着牙一言不发,憋得自己喘不上气来。
卓应闲见他不对,猛地拍了拍他的后心,喝道:汉哥,呼吸!
我不聂云汉眼睛倏地红了,猛地倒上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他下意识地紧紧捏着卓应闲的手腕,艰难地开口,声音里带了哭腔,我不想怀疑不会是他怎么可能是他他是平野,是我弟弟,是义父唯一的儿子,怎么会叛国?我查这件事,就是、就是想说服我自己我错了,是我想错了!
卓应闲抱着他,难过道:可是左哥调查的结果,反而证明了那件事确有蹊跷,是么?
左哥说孙伦家外地钱庄和铺子所涉的案件,确实跟归燕门有关聂云汉嘴唇哆嗦着,眼泪无法自控地掉了下来,你知道方才平野跟我说什么吗?
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说聂云汉深深吸了口气,颤抖道,他说他要杀哈沁,但是他不想阻止他杀皇帝。
线索就像浅埋在土里的绳子,找到一头,轻轻一拉,所有掩藏的真相便全都浮到了明面上,令他无法再逃避。
原来是这句话唤醒了你。关平野微微勾起嘴角,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所以你给我下了药,让我昏睡了几天,就是为了查清楚所有的疑问,是吗?你第一个要查的是什么?让我猜猜十二连环锁?
聂云汉冷冷看着他:你自己也觉得露馅了,是么?
那我倒是不怕,只可惜,没能得偿所愿。
正如关平野所说,聂云汉给他和望星下了药,又怕不保险,让戴雁声给他们俩扎上针,保证拔针之前两人不会醒来,之后便全员出动,返回了那十二连环锁埋藏之地。
他们把草皮全都掀了起来,发现那下面所有的陷阱都没有埋乾坤雷,只有望星所在的那个阵眼是真的!
聂云汉当即便如坠冰窟,只觉得双腿发软,险些没有站稳,被卓应闲一把扶住。
戴雁声脸色黑如锅底,一言不发,万里风震惊道:怎么会是这样?哈沁这是搞什么鬼?
不是哈沁。聂云汉从牙缝里吐出这句话。
万里风看看他,又看看戴雁声,登时明白了,更加震惊,喃喃重复道:怎么会是他?
我知道你做事不会只有一个目的,把十二连环锁放在这儿,一来是为了扰我心智,因为义父之死对我打击太大。聂云汉看着关平野,微微皱起眉,可你为什么要杀望星?戴爷给他号过脉,发现他脉象不对劲,你平日里都给他吃了什么?!最近他异样嗜睡,你是不是给他下了药?!
关平野哼了一声:下药才听话啊,不过太听话,又不太像你,其实我一直都很矛盾不过你已经回到我身边了,我也不需要替身了,看着都烦。况且,十二连环锁会对你有影响,但如果再有一个人,为了救你而在你眼前自爆,效果不是会更好么?只可惜啊,那个卓应闲,实在太碍事了,我当初就该弄死他,留到现在果然是个祸害!
月光照在他清冷的面孔上,更显得他目如寒冰,秀气的五官染上一层邪色,那种对人命漫不经心的态度令人齿冷。
当初我离开棠舟府的时候,派来杀阿闲还使出乱花阵的那几个,就是你归燕门的人吧?聂云汉问道。
关平野懒洋洋道:你都猜到了,何必要问我?要我说,卓应闲真的配不上你,太没有心机了,又蠢又笨,我都没想到九尾狐音对他那么见效,只是稍一暗示,他就上了钩,乖乖把你带了出来不过要这么说,他确实是条好狗,既听话又够愣,指哪儿打哪儿
啪地一声,他脸上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管好你的嘴!聂云汉揶揄道,少自作聪明,他才是第一个看出你有问题的!
关平野并未被这一巴掌激怒,反而露出一种惬意享受的诡异笑容,听了聂云汉的话,他揉着脸,慢条斯理道:哦,是吗?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你的画。聂云汉道,确切说来,是你给哈沁、哈沁又给了段展眉的赤蚺画像,那个画册上你把我画得太过详尽,我与阿闲到了林园,他看见你给我画的画像,笔法与画册上殊无二致,当时他只是怀疑,也并未往别处想,直到前几日在归燕门里看到了几幅画作,才开始真正怀疑你。只不过他当时并不敢说,生怕是自己多疑,确认我也在怀疑你之后,才将此事说出来。
聂云汉不擅长丹青,虽然在五陵渡看到那画册之后,便觉得眼熟,但也注意不到几幅画之间的关联,听卓应闲说了之后,才明白自己当时的怀疑从何而来。
原来线索就在眼前,可惜自己瞎了眼也瞎了心,什么都看不出。
这算什么?情敌间的敏感?关平野恶意地笑了笑,他既然看出这些,又对望星那么关怀备至,是不是早就发现我将望星带回家,就是为了做你的替身?看来我低估他了,这人也挺阴险狡诈的,在我面前还装出一副良善的模样,不愧是欢场出身,扮得真像!哥,你喜欢他什么?喜欢他会伺候男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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