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平野求仁得仁,另半边脸上也挨了响亮的一记,白皙的皮肤上浮起暗红色的指印。
聂云汉知道他有意气自己,心中并未动火,况且也已经凉透了,根本着不了火,但是他侮辱卓应闲,就得出手惩戒。
关平野脸上一左一右挂着两个巴掌印,笑得鬼魅:这么心疼啊?说两句都不行?他跟你说了我那么多坏话,你怎么偏相信他,不相信我?
你还有脸问?!那是因为你一直在骗我!聂云汉痛心疾首,平野,谎言不是被识破了之后,才会影响两人间的信任,自从你撒谎那刻起,我们之间的信任就不复存在了!你说的话做的事都不合情理,我当然会怀疑你!
唉你果然是我爹最得意的弟子,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我甘拜下风。既然这样,不如说说,你都觉得哪些事是我干的?
关平野站起身,仰头看着聂云汉,盈盈笑着:看你猜对没有。
既然你这么坦诚,我也不怕与你对一对帐。聂云汉面无表情道,云虚子是哈沁派人掳走的,因为归燕门那些人根本打不过他,之后用九尾狐音诱导假扮铁鹤卫去棠舟府寻我的是你,那真正的铁鹤卫还有那可怜的农户是你派人灭口的。
在拂沙县伏击我与阿闲,又故意留下铜钉的那个人,自然也是你。你派来的杀手什么都不说,就是因为你知道,我不信轻易得来的证据,只信自己追查到的。但是我当时没有想起铜钉是怎么回事,而是跟着哈沁那个待宵孔雀的入场牌追到了五陵渡,在那里耽搁了时日,让你生气了,对么?
关平野微微颔首,做了个让他继续说下去的手势。
聂云汉背过手去,在他面前缓缓踱着步子:你将故意改造铁盾,让我深陷其中时觉察到你对我的不信任,好让我自责愧疚,对你多些忍让疼惜;望星也不是什么你爱恋我的替身,你不过是偶然间发现了一个与我有几分相似的人,找来做出这样一副假象,让我以为你因为我而变得疯狂是么?
可惜啊,你都没看出来。关平野委屈道,你竟然没看出来!
聂云汉没有接他的话茬,自顾自往下说道:包括后来你在我面前故意展露的一切嫉妒、幼稚、故意针对秦落羽,殴打望星,甚至不惜用十二连环锁刺激我、谋杀望星,又在山洞中表现得几近失控平野,真是好算计啊!
关平野兀自耸了耸肩:那又怎样呢?我还不是白费心机。
想想这些,我也不得不承认,你是个杀人诛心的好手。你太了解我了,就像逗弄一个势在必得的猎物似的,用线绳引着我,让我去咬你投下的诱饵,让我一步步走进你的陷阱,让我觉得我自己很聪明,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
你的确聪明
聂云汉失声笑了出来:若不是阿闲提醒了我,我还在被你所谓的亲情蒙蔽呢,等真相大白的时候,我会因为之前所有的自作聪明而崩溃,那个时候我败的不仅是形势,我连自信和自尊一并被你击垮了,此后再难振作,将来不管我再遇到什么情况,都没办法再做出清晰的判断,我只会不断怀疑自己,把自己圈死在周而复始的疑心病里,到时候,你不就能完全控制我了么?区区赤蚺,便能被你轻松碾为碎末!
关平野叹了口气,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半是撒娇半是抱怨道:哥,你把我想得太坏了,我做那些事,只是害怕而已我怕失去你啊!改造铁盾是因为没办法,你离我那么远,又被关起来了,谁能保护我呢?我没有不相信你
你当然不相信我。聂云汉没有避开他的手,只是斜睨着他,痛心道,你自己都能跟哈沁合作,自然不敢笃定我不会向别人低头。
这你就错了,我即便不信自己,也不会不信你。关平野一脸天真赤诚,你是我最爱的人啊!
聂云汉像是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笑话,向来不动声色的脸上划过一丝愕然,随即轻轻笑了几声,像是自嘲,又像是在嘲笑关平野,笑容褪去后,只剩下痛心。
别再说这样的话了,别侮辱爱这个字!
关平野急切道:是真的!是真的!哥!
平野,你对我没有其他感情,但凡有一点儿,你都不会把我耍得团团转。聂云汉冷漠地看着他,沉声道,你不过是想操纵我,享受这种全盘把控的滋味。
关平野的面色突然沉了下去。
那天在山洞里,你说了那么多,确实让我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我记得你曾经捡回来一只小猫,起初你很喜欢它,但是后来你却对它大发雷霆,骂得很难听。那是我唯一一次见你失态,因为猫不听你的,它怕你。
后来有一天,那只小猫不见了,你跟我说它跑了。聂云汉微微低下头,凑近关平野,盯着他的眼睛,意味深长地问,它真的跑了么?
关平野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避开聂云汉的眼神:人和猫怎么能一样呢?你是我世上仅剩的亲人,我不会害你的,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在一起做什么?与你一起帮哈沁毁了大曜,再转回头杀了哈沁,为义父报仇?聂云汉目光灼灼,能与自己的杀父仇人合作,我是不是该赞你一句好汉能忍□□辱?
关平野眉毛一跳,冷静道:爹说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你的小节指的是什么?是利用亲情与关心将身边的人耍得团团转,还是叛国?!聂云汉厉声道,义父为守护家国献出了生命,你这么做,对得起他么?!
关平野嘲讽道:哥,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我爹只不过是朝堂的牺牲品么?他踩上自己设计的机关阵,背后是何原因,你真的没想过么?!你所谓的忠,不过是愚忠罢了!
没想过?聂云汉心里冷笑,当然想过,在狱中那么多时间,够他想出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令他齿冷。
十二连环锁如此精密的机关阵,若非拿到设计图,哈沁根本不可能复制出来,而设计图只有两处存档,一处是赤蚺的机要房,一处在兵部。
哈沁能拿到图纸,只有三种可能,第一,赤蚺里出了叛徒,第二,当时棠舟府都司有人叛国,第三,图纸是从兵部走漏出去的。
在聂云汉看来,第一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赤蚺里每一个人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绝不可能背叛;第二种可能性也非常低,因为当时掌管棠舟府都司的就是韩方,他本人一片赤诚,手下之人也都是忠义之辈,况且当时棠舟府若是有钉子,赤蚺不可能发现不了。
那就只剩下第三种了,皇宫内苑,守卫森严,独峪人自己潜进去偷图纸的难度实在太高,若是能成功,还不如直接去刺杀皇帝这就说明,是某位朝堂内有权有势的人,私下复制了图纸。
以此阵谋害关山,即便他没死,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他无法证明更不敢指责别人走漏了图纸,最后的结果就是,别人看来,他监守自盗反被人利用,是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废物,是个与虎谋皮却为别人火中取栗的可怜虫!
而那朝堂中的某人,这么做的目的实在太简单了,不过就是给独峪人一个想要的结果,然后争取机会与他们媾和!
牺牲一个关山甚至赤蚺几人,缔结一个合约,对当权者或者争权者而言,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聂云汉在他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涯中,想了很多,想得痛心疾首,除了赤蚺这些与他共过生死的人之外,那些曾经对他们笑容可掬的官员,他都不敢再有半分信任。
比如宋鸣冲,甚至韩方。
不是不信他们的人品,也不是担心他们是叛国之人,而是不敢再交付后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