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时关平野还沮丧了好一阵,是聂云汉又哄又劝又带他出去玩,才让他心情慢慢恢复过来。
难不成这些年求妻不得,他的喜好就慢慢转变了?
也不是说写这些断袖话本的男子一定就是断袖,但至少可能性还是存在的,况且关平野写得那么细致,似乎很懂的样子。
而且他与望星过往甚密,这也是前所未见的,望星说起关平野的那副样子,明显是情意满满,当然也许只是这小书童的单相思,可难保平野心中不会泛起涟漪。
相濡以沫的生活,很有可能产生超越一切的感情。
聂云汉是天生的断袖,从未对女子有过好感,像卓应闲这种,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天生断袖,但之前也没有对女子心仪过,这都还说得过去,如关平野这般半路改道的,聂云汉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他想来想去,还是把这个怀疑给推翻了。
平野知道自己义兄是断袖,不排斥也很正常,他博览群书,想知道两个男子如何亲昵也不难,况且市面上风月话本小说数量已经很多,大多都是传统的男女恋情故事,剑走偏锋写这些,确实也能吸引眼球。
聂云汉盯着那《一枝香》的某页发愣,手指下意识地卷着纸页,偏巧那页写的又是两名男子正在这样那样的情节
这显得自己好像是特意做了标记似的,万一让阿闲看见,真是有口难辩!
他反应过来,赶紧试图捋平纸页,可是捋了几下,那页角反而卷翘得更厉害,此时外面响起脚步声,他怕是卓应闲回来了,一时情急,便把那本册子塞到了枕头下面,装模作样拿过佩刀来擦。
卓应闲端着托盘进来,看了一眼聂云汉,见他神情深沉,笑问道:汉哥,干什么坏事儿了?
坏也坏不过你。聂云汉心中有鬼,也不知道对方怎么看出来的,赶紧转移话题,怎么去了这么久?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佩刀放下,坐在桌前,看那琳琅满目的饭菜:你还在下面等菜好了才上来?
之前都是你给我做东西吃,这次换我来给你露一手。卓应闲把那碗馄饨放在他面前,尝尝喜不喜欢。
碗中底汤半透明,飘着油花,里面盛着一个个元宝样的馄饨,气味喷香扑鼻,不知是不是被蒸汽熏了眼睛,聂云汉突然鼻子发酸眼眶发热。
印象中,除了阿娘,还没有人特意为他下厨过。
他不想矫情,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拿起调羹先啜了口汤:汤都调得这么好喝,馄饨一定差不了。
卓应闲看出他眼圈发红,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容易感动,也太缺爱了吧,真是个小可怜儿。
那是当然,我这么心灵手巧。他故作得意,想活跃下气氛,替聂云汉掩饰这片刻的动容。
卓应闲注意到,除了说情话的时候,聂云汉鲜少袒露内心的情绪,他甚至觉得,对方时不时说上两句荤话,都是故意想逗自己开心。
在亲密关系上,聂云汉考虑得十分周到,甚至可以牺牲一部分固有的、喜欢将心事深藏的性格,适时适当袒露自己的情绪,仿佛他心中有一把拿捏得当的秤,恰到好处地让人感觉到他的爱意。
这种相处方式会让人愉悦,这种周到更能体现出他对人的关心,可是卓应闲却心疼他的小心翼翼。
聂云汉习惯了不向别人倾吐心事,只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善于察言观色,永远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这仿佛是寄人篱下者的惯性。
卓应闲多希望他在自己面前能够肆意一点,不过这日久天长养成的性子,也非一朝一夕能够改过来的。
也罢,慢慢来。
他不太饿,随便吃了几口菜就饱了,托着腮看聂云汉吃饭。这人吃东西的时候习惯风卷残云,看起来特别香,让他这个厨子十分骄傲。
聂云汉大口大口吃着馄饨,赞不绝口:阿闲,你手艺这么好,我之前在你面前做的那些,岂不是班门弄斧?
卓应闲托着腮笑意盎然:别拍马屁,我下厨都是被师父逼出来的,不像你本来就喜欢。
喏,你也吃一个。聂云汉用调羹舀了一个馄饨,喂进卓应闲口中。
卓应闲的视线顺势落在了对面的床上,注意到枕头下面露出的册子的一角,从质地上就看出来不是印刷出来的那本《酩酊记》,而聂云汉有没有别的书册,那本一定是《一枝香》。
从林园回来之后,聂云汉就把这本书藏起来不给他看,卓应闲实在好奇得紧,这下得了机会,起身走到床边,趁聂云汉背对着他,抽出那书册来翻看。
果然如他所料,这本书内容十分香艳,难怪聂云汉要把它藏起来!
可是看这折痕难道这人竟反复揣摩这一段?
不要脸!
卓应闲看得面红耳赤,迅速把文字描写与他看的那秘戏图联系了起来,心中九分肯定,这笑谈间与谈笑书生是同一个人,就是关平野!
聂云汉正大快朵颐,突然发觉卓应闲没了动静,端着碗回身去看,就看见卓应闲正坐在床边,捧着那《一枝香》,打开的正是那有折痕的一页,顿时心里一哆嗦,手里的调羹咣当一声,掉进了碗里。
完了完了,配合之前在船上说的那些话,现在阿闲定然觉得我满脑子都是那种事!
卓应闲听见声音,慌忙抬头,看见聂云汉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迅速判断了下情况,觉得对方应该比自己更紧张,于是收起了所有的慌乱,拿着册子故作淡定地起身,坐回到桌边。
平野他卓应闲干巴巴地说,涉猎广泛啊。
聂云汉把碗往桌上一放,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状:赚钱不容易,逼得孩子都写这种东西了。
卓应闲无意识地用手指在册子封面画圈,想到自己关于关平野暗恋聂云汉的猜想,话里有话道:说不定他乐在其中呢
这个也未必吧。聂云汉违心地说,若是这样,他以前定会跟我说的。
卓应闲心想他跟你说个屁!断袖已为世间难容,何况你俩还是义兄弟,给他一万个胆儿他也不敢说!
况且那会儿关山还在世,他难道要把他爹活活气死不成?
卓应闲看着他这位在某方面有点缺心眼的汉哥,叹了口气,话里有话道:亲人之间,也未必全无秘密。
聂云汉觉得卓应闲不太对劲,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卓应闲觉得掰扯这捕风捉影的事儿没意思,便换了话题,今日我去市集,顺便打听了一下,有人能证明,初十那日平野与孙公子起争执,确实是平野先挑的头。
聂云汉:
昨夜听孙公子这么说,他本来是不信的,在他记忆里,关平野是个性子温顺的孩子,遇事特别能忍,而且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在目前无人能庇佑他的情况下,平野不可能主动挑事儿。
与孙公子抢望星的做法已经令聂云汉觉得奇怪,而关平野又在他与孙公子的矛盾几乎快要平息的时候,主动找对方的麻烦,这做法实在太不像他了。
平野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聂云汉喃喃念着。
卓应闲想了想:咱们之前不是怀疑,平野早就觉得有人要对他下手了么?所以那日在市集上,他故意四处留下踪迹。会不会他故意惹恼孙公子,又自曝身份,其实就是算准了孙公子不相信他,会去而复返,由此能目睹他被绑走,好为我们提供线索?
以平野的性子,这也能说得过去。聂云汉双眉紧蹙,可那姓孙的蠢货什么都说不上来,真是白费平野一番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