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土墙顶天立地,没有缝隙可容人跳到上面走捷径,而且不管关平野把园子下面的地挖了多深,迷宫这处挑高都不高,只得七尺有余,令人觉得十分压抑。
然而发愣是没有用的,他只能从这迷宫中寻找出路如果这的确是迷宫,而不是一个囚笼的话。
卓应闲从第一道门里穿过,进入第二个空间,这个空间两面有门缝,可以通过。于是他先选择了右边的门缝,做了标记,向外走去。
第三个空间三面墙有门缝,他仍选择了最右边的,做好标记,继续往下走。
走着走着,他面前的空间越来越大,地形也从四边逐渐增多,待他走到一个八边形的空间时,右手边和正前方已经没有门缝了,开口全在左侧,卓应闲便知道,自己算是走到底了。
看来这个迷宫的形状还算规整,或许是个矩形。
卓应闲便按他的标记原路返回,以免搞错路线,然后打算从左边再走一遍。
他一边走一边喊了聂云汉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不由有些心焦,琢磨着对方是不是也遇上了同样的问题。
他的推测是对的,聂云汉正看着面前一堆门,感觉一个头变成两个大。
虽然在赤蚺中,他统领全队,以谋略见长,但是面对迷宫这种东西,他向来不耐烦,也只有关山关平野这等对机械机关有兴趣的,才喜欢做这些需要耐心和计算的东西。
所以这就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么?聂云汉无奈地叹口气,自言自语道,阿闲应该比我更耐得住性子。
可是耐不住也不行,他也不可能将面前这些墙全部推倒,只能做好标记一个个去趟。
这地下迷宫狭窄逼仄,他走了几个来回,已经浑身大汗,便把领子拽得松了一些反正也没人看见。
聂云汉与卓应闲用的办法一样,只不过顺序相反,他先一路往左,倒回头来再走最右,中间路线里选择太多,放在最后再说。
可是他走了许久,已经失去了时间感,不知道在这里边耗了多久,越走下去心越焦躁。
最终,聂云汉也走到他右边最后一个空间,望着没有出路的墙壁,一阵绝望突然席卷了他的脑海,令他突如其来地心悸,不由地捂住心口,扶着墙小憩。
他越发觉得自己没用,仔细想想以前带队出行所取得的那些胜利,背后都有关山的影子。
聂云汉不由地想:若没有义父,没有他制造的那些机关和兵器,我能如此无往而不利吗?除去这些,聂云汉这个人,还剩下什么?
回想从棠舟府出发,经过文州、拂沙县和五陵渡,他再自诩谋略高人一筹,还不是处处挨打,被人牵着鼻子走?
眼下到了归梁府,又因为自己迟到一步,平野被俘,自己来夜探林园,却还被故人设下的机关弄得毫无章法。
我聂云汉,存在的价值是什么?就凭我这点本事,自顾都不暇,如何护着他人?有什么颜面谈复仇?!
若我机智一些,当年就不会让义父遭难,也不会任凭污水泼他一身!
想到这里,他心里那股邪火就像被谁添了一把火油,陡然烧得旺了起来,无数自责在他脑海中飞速旋转,如同蚊蝇一般,啃噬着他鼓胀欲裂的心。
聂云汉此刻口干舌燥,脑中剩余的唯一一线清明的思绪也让他明白,现在这种情况和他在五陵渡时被关铁柜里如出一辙,是这逼仄的空间令他心中黑暗主宰了思绪,横生诸多负面的念头。
若是两年前的他,断不会如此。
可经历过关山之死和两年暗无天日的牢狱,聂云汉只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把内里生锈的刀,外表看起来还有一战之力,可实际上却不堪一击。
若不是有卓应闲往他心里照进一束光,他可能早就崩溃了。
想起那人身上总是焕发出来的勃勃生机,聂云汉不由苦笑。
那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我凭什么配他?!
阿闲聂云汉额头抵住墙,轻轻地磕,喃喃地念,阿闲
念着念着,他又提高了嗓门,大吼:阿闲!卓应闲!你在哪儿?
聂云汉突然眼眶发热,他觉得好像只要念着对方的名字,就会从绝望中生出希望来。
四周归于沉寂,安静得令人窒息。
聂云汉重重叹了口气,决心藏好这一刻令人羞耻的脆弱,沿路返回,重找出路。
就在他刚走到门缝处时,一个隐隐约约的声音突然响起:汉哥?是你吗?
那声音隔着土坯墙,听起来很远似的,但是并不难定位就在刚才聂云汉额头抵着的那面墙后面。
聂云汉大喜过望,返回那面墙后,大声吼道:阿闲!我在这儿,能听见吗?!
几个呼吸之后,卓应闲的声音越发清晰:听得见,我听得见!
卓应闲高兴坏了,他已走到自己这边迷宫最左侧的底端,也已经有点支撑不住,这里实在太憋闷了,于是只是匆匆一瞥,做了标记,就要往回走,却隐约听见了聂云汉的声音,这才赶紧折回来。
他一边应着聂云汉,一边用剑柄敲击面前这土坯墙:不知道这墙有多厚,咱们要不要试着挖开?
聂云汉那边的声音传了过来:不用挖,你躲远点!
躲多远?你要做什么?
躲个三五格差不多了,我要炸开它!
卓应闲一怔,不知聂云汉竟还带着这种东西,不过眼下这情况也由不得他多问,便道:好,我这就后退,你数五个数。
他依着对方的说法往右侧躲了三格,隔着土墙露出头来看,也不知聂云汉要用什么东西炸,威力会不会太大,万一把这边炸塌了怎么办?
不过他很快又说服了自己,汉哥又不是手底下没数的人,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正当卓应闲胡思乱想之际,那处土坯门突然发出嘣的一声轰鸣,眼前灰土四溅,接着他便听见聂云汉的声音:阿闲,你在哪儿?
卓应闲捂着口鼻探出头去,只看见满眼黄土,他伸出握着火折子的手晃了晃:我在这儿!
一个矫健的身影从黄土中穿过,径直向他扑来,还没等卓应闲看清,他就被那人抵在了墙上,捂着嘴的手也被扒开:哎,你唔!
他收获了一个满含尘土、简直要被人生吞活剥了的吻。
这个吻持续时间不长,却写满了眷恋和重逢的惊喜。
聂云汉急促喘息着松开他的双唇,又把他紧紧搂在怀里,方才的激吻和现在雷鸣般的心跳把卓应闲搞得有些头晕目眩。
汉哥,你怎么了?怎么心跳这么快?卓应闲搂着他的腰,是不是这里太憋闷了?
聂云汉抱着他,努力控制着呼吸,低声问:刚才有没有想我?
卓应闲被他按在胸口,微微喘着:废话,我一直琢磨你到底在哪儿,林园并不算大,照理说这迷宫也不会太大,我想咱们不是被分在两个迷宫里,就是分距迷宫的两端,多绕几圈,总能碰上。我还一直在喊你呢,也不知道你听没听见。
他一边说着,一边感觉到聂云汉剧烈起伏的胸口缓缓平静了下来,才意识到方才对方问的那句话,好像不是他回答的这个意思。
聂云汉松开他,抚了抚他额前被汗水贴住的的一缕乱发,笑了笑:我现在真是离了你不行了。
卓应闲俨然已经成了他的主心骨,现在人好好地在自己面前,他便浑身充满了无穷的力气。
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啊聂千户。卓应闲对他这个不分时刻瞎撩闲的作风已经见怪不怪,拉了拉他的手腕,往那被爆开的土坯墙处走,我看看你是怎么过来的。
被爆起的黄土已经散得差不多,卓应闲走过去,便看见那墙中间豁了个大口子,上下倒都完好无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