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苗笙开口,卓应闲便抢先道:便是今晚了!
见他不与自己商量就随便决定,苗笙无奈地垂下了眼,忽地想到自己那小院里还关着一个向羽书,便看向游萧:萧儿,你先回院里,叫人好好洒扫一番,给段叔叔备水沐浴,别叫闲杂人等靠近。
游萧眨了眨眼,明白了苗笙的意思,点头清脆地应下,一溜烟跑没影了。
段展眉目送他出门,笑道:小短腿跑得倒是快。那我也不妨碍卓公子继续练习,这便先去洗掉一身风尘,晚上好仔细欣赏这剑器舞。
说罢,他很随意地一拱手,转身也出了练舞场。
待他走远,苗笙才觉得自己两腿发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重重叹了口气:阿闲,何日演出,你应该与我先商议的。
卓应闲也知道这有些不妥,但他就是看不惯段展眉那盛气凌人的架势,只不过话已出口,也无法收回。
他坐在苗笙身边:抱歉,小笙哥哥,是我心急了。毕竟一连几日也打探不到消息,也没有汉哥那边的情况,我实在是坐不住,想尽快露面,也好在绿绮琴内活动。
苗笙长眉微蹙:我只是不太想让展眉看到你。
起初卓应闲说要来绿绮琴,苗笙虽是答应,但一直悬着心,况且他就算不答应也没辙,在自己眼前看着,总好过让他在外招惹事端,于是只盼着聂云汉早点来接他出去,打探消息这种事倒真没指望他来做。
就算是让他练剑器舞也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若非不得已,苗笙还真不希望卓应闲抛头露面。
谁知聂云汉那边不知遇上什么问题,迟迟不出现,段展眉倒是回来了,而卓应闲又心急地想把自己在绿绮琴的身份坐实,这无论如何都瞒不过段展眉的眼睛。
看到又怎样?卓应闲满不在乎道,他又不知我与汉哥他们是一起的。
展眉眼线众多,那日你我与你那汉哥在街上相遇,他事后应该能查到,况且他此次回来应该就是要办这件事,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若是知道你与赤蚺的关系,我怕他会对你下手。
这是其一。苗笙忧心忡忡,就算没有这层关系,若你今晚表演入了他的眼,我担心
卓应闲挑了挑眉:担心什么?他还能把我怎么样?
囚禁你,发卖你,用你来赚钱。苗笙本不想说,但又觉得卓应闲似乎太不把段展眉当一回事,一咬牙才说出来,他们水貔貅,也没少做人牙子的买卖!
我是你朋友,他也会这么做?卓应闲难以置信。
苗笙苦笑道:他哪会允许我有朋友!
这话不假,三年来,若是哪个小倌、姑娘即便是下人,与苗笙走得近些,段展眉不知道还好,若是知道了,任那小倌还是姑娘是不是色艺双绝,他都一定会将人发卖掉,绝不允许有人与苗笙交往过密。
后来严重到街上有人对他多看一眼,那些人都会被莫名其妙地找茬,挨顿拳脚都是轻的,若是地痞流氓,搞不好被弄得丢了性命的都有。
时间久了原因不攻自破,大家不仅不敢看苗笙,连游萧也没人敢张望,因此才出现卓应闲、聂云汉与苗笙游萧初遇时的那情景。
起初苗笙还以为那是醋海生波,后来才知,这不过是段展眉的独占欲在作祟。渐渐地他也就不再跟别人有过多来往,以免给人带来无妄之灾。
卓应闲沉默片刻,抬头看他:小笙哥哥,你也别多想。从我决定出来寻师父那一刻起,就做好了面临万难的准备,不管在绿绮琴遭遇什么,都不是你的责任。况且,你既已让我进了这里,就知道我总有可能跟段展眉或者他的人直面相遇,现在纠结,岂不晚了?
苗笙:
我知道你不希望我表现得风头太盛,以免惹麻烦。卓应闲认真道,我也不是要故意出风头,只是日子拖得实在太久,再不采取主动,不知要耗到何年何月。现在段展眉来了正好,我偏要引起他的注意,才能从他身上查些线索出来。至于别的,你也不用太担心,我这十年功夫也不是白学的,用来自保绰绰有余。
话已至此,苗笙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道:好吧,我也会好好看顾你。
卓应闲圆圆的眼睛盯着他,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一狠心说道:先前没见过段展眉本人,只是亲眼见他叫人烧你宅院,已经觉得齿冷,现在见了他,更觉得他并非良配,满心都是替你不值。小笙哥哥,你离开这个人吧,别跟他耗下去了。你还如此年轻,一定会寻得良人的!
苗笙低垂着头,勾着嘴角没说话。
一阵微风从门外吹来,轻轻吹起他鬓边一缕长发,卓应闲看着他,觉得眼前这人美极了,当真可爱,可见他如此颓丧的样子,又觉得可气。
人怎能不为自己搏一搏呢?!
小弦儿,叫你笑话了。苗笙轻笑着说,那神情是哀伤的,又是自嘲的。
我没想笑话你,只想让你醒过来。卓应闲道,沦落风尘是你身不由己没得选,可是离开一个害你的人,这总能做到吧?你总说羡慕我,可其实我逃生的机会也是自己抓住的。如果那日师父说要带我走的时候,我多迟疑一瞬,可能一切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他抓住苗笙的袖子,使劲摇了摇,急切道:就像你带着萧儿逃离红玉楼那样,你是有这个勇气和能力的,为什么不试一试?
此一时,彼一时。苗笙的面庞莹白无暇,沉静如同一尊俊美的雕像,那时我是带着生的渴望,以为只要过了这个坎,就会求得幸福。
说来也可笑,做我们这行,见的多的,都是些负心汉,却无端总是生出妄念,以为自己只要付出真心,便能遇到珍惜自己的良人。
与展眉重逢那日,是我最开心的一天,像是我暗无天日的生活终于有了另一种可能。所以,吃苦怕什么,危险又有何惧,只要能清清白白与他在一起,失去一切我都甘愿。
苗笙至今记忆犹新,当他终于摆脱满身沉疴站在段展眉跟前时,满心都是雀跃与欢喜,尤其段展眉还说,要替他开一家店铺,以此来维持生计,让他做老板,再也不用遭受被人欺压的痛苦。
谁知这个自己心心念念了十年的男人转了转眼珠,说道:那便开一家南风馆吧,你做熟了这行,自是知道如何经营。况且在五陵渡,风月场所更易上通下达,我常来这里办事,有你这家店在,也能多掌握些本地情况。
其实他若问我,我想说的是开一家茶楼。苗笙神色向往,清淡素雅一点,我也好假装自己是个干净的人。
别这么想,你哪里不干净?!卓应闲怒道,那人分明就是自私,是他自己想搞个情报所,却无人可以帮他打理,恰好你出现了,他便利用你!
我心甘情愿被他利用,这并不紧要。有他在我已经知足了。苗笙斜斜地靠在椅背上,神色有些飘忽,做什么营生都没关系,况且我还能为他做事,也算是有用之躯,不算纯靠人养着。
是我装作视而不见,不去想那些明明摆在我眼前的裂痕,还自以为人生从此顺遂美满。只是裂纹存在久了,终有一天要破碎的。
从他手下人无心的话里,我能听出来,展眉其实在外边到处都有情人。他们水貔貅在自己的分舵辖地回到处跑,到处寻欢作乐已是常态。我知道后很生气,第一次与他争吵。他也赔不是,赌咒发誓说心里只有我一人。可信任是多么宝贵的东西,碎掉了就很难再补回来。
听到这里,卓应闲怒不可遏,拍案而起:太过分了!他不光利用你,还骗你,你为什么要心甘情愿被他骗?!
苗笙撩起眼皮,平静无波地看他一眼:你不觉得这样才对么,我终于不再做梦,可以睁开眼睛看清面前的生活。
你当真看清了么?
那是自然。十年了,谁都会变。他不再是那个小心翼翼抄情诗向我表白的少年,我也不再是那个他爱过的无暇的人。我是脏的,哪有资格为自己争什么。
卓应闲皱起眉:你能不能别再这么说自己?!
不这么说,就能逃避事实真相吗?苗笙垂着眼,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