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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明已经拒绝了程闯,明明说了“滚下去”那样的重话,明明也看见了小孩眼中的委屈和退缩。他明明还在扮演一个称职的大人,迄今为止,尚未出错,只需再捱过最后这几天,他就可以功成身退了不是吗?
可是他鬼使神差,还是想为程闯做两个完美的纸杯蛋糕。
那天他特意早早下班,在餐厅等到傍晚六点,而程闯还未归家。
蛋糕就绪,蜡烛齐备,连过生日的小皇冠都已经摆在桌上。方棱看了看表,终于还是拿起车钥匙出门。
他找了程闯四个小时,最后却在家附近的公园发现了他。那时程闯还在追着狗玩。
方棱也不觉得生气。隔着围栏看程闯傻里傻气地接过自己的鸭舌帽,方棱就想,行吧,孩子还是这个孩子。
如果那一夜他们都太冲动,那么他,作为大人,就应该先站出来,认真面对程闯的感情。
他不能像程闯眼中那些虚伪的“大人”一样,假模假式地把那个突如其来的吻和告白都当做小孩子任性使气,然后企图用长久的逃避来躲过对方炽热的目光。他也不能放过程闯当时每一句刺痛他耳膜的话,他不能放过那句“玩不起”。
他本来就不可能以“玩”的态度去和程闯相处。
程闯被他发现,眼神有一瞬的惊慌,但立刻就镇定下来,甚至还像挑衅地笑了两笑。
今天是他的生日。他应该有特权。
方棱双手插兜,往前迈了一步,轻声说:“十点了,公园要赶人了。”又笑,“距离你的生日特权到期还有俩小时。”
程闯好像这才发现四周已陡然安静下来。半明半暗的路灯光将他那俊秀的眉眼照得更立体,继而方棱也听见了保安巡逻的声音。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程闯一手撑在围栏上,竟已利落地翻了过来,一把抓起他的手就跑。
风把程闯白T恤的衣摆恣意地吹起,夏夜还是闷热,方棱跟着跑过街角,像是有火苗也在他身后咬着他的脚后跟延烧过来。他只觉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不得不用力地按抑住:“你不装逼会死?”
程闯却蓦地转头盯住他,像狼爪攫住了猎物,爪尖刺进方棱腹部,甚至绞了一绞。
“我有特权吗?”程闯问。
方棱抬腕看表。
程闯又靠近一步:“只有今天有特权吗?”
年轻人的目光几乎要将他引燃。他的喉结滚了一滚,哑声:“还有一小时五十九分钟。”
程闯说:“我可以——”
继而又顿住。他想说什么?他可以怎样?方棱还有些好奇,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处在一种何其危险的境地——
他猛地被程闯咬住了嘴唇。只后退了半步,就被程闯不由分说地按在了墙上,吻得更深。
大火终于烧起来了,哗啦啦,不讲丝毫的道理。他想追回自己在那一夜的理智,却不可能了,程闯已经张牙舞爪地占据了他的世界。原来那一夜也不过是程闯在试探地搦战,而今晚才是真章。今晚,程闯乘着生日的特权,要来将他掠夺。
在做蛋糕时明明想了很多很多。想自己要如何与程闯剖析利害,想自己要如何将选择的权利交还给程闯,想自己的坦然毕竟已经太久没有出现过,会不会终究不合时宜。
但无论如何,他想,他要告诉程闯:即使我们在一起,我也希望你不要被我束缚。我希望你永远自由快乐。
这是他为程闯的十九岁,许下的最郑重的愿望。
少年的第二个吻在黑暗中结束。
方棱还未站稳脚跟,下意识抓住程闯的手臂。他不知道自己被亲成了一副什么样子,毕竟他的心都要被烧干了,他无暇顾及脸面。
他张开口——
“我玩够了。”程闯低头俯视着他,目光极冷,截住了方棱未说出口的所有的话。
他连剩下的一小时四十多分钟的特权,也都一并不要了。
“我们退回从前吧。”
*
过了很久,很久。路灯一闪一闪,好像是该修了。落叶里带着潮气,似乎将要落下秋雨。眼前年轻人的表情是压倒性的冷漠,方棱的眉毛动了一动,他觉得这应该就是一场报应。
对他的懦弱和贪心的报应。
他不记得他最终回答了什么。也许只是简单的“好”,像他一贯温和的模样。
也许他还加了一句:“这样也好。”
干巴巴的,是让程闯瞧不起的大人的辞令。可是大人终究也不能直接流泪,那多难看?他准备好的心情只一瞬又掩住,披露非他所长,掩藏却是本能。他终于站直了身子,不再需要依靠程闯了,于是他走在前面,程闯跟在后面,两人一步步地走回了家里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