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缪攸公司楼下开出来,差不多过了四十多分钟,他们仍旧被堵在高架上。缪攸住的地方是城内住宅聚集区,此刻和缪攸他们同一方向的车道堵得纹丝不动。每多空耗一分钟,缪攸就多一份焦急,并不是急着回家,而是对蒋斯与的愧疚。蒋斯与的别墅和她家在城区的两个方向,开回去至少也要一个小时。
缪攸不知道蒋斯与今晚是否有安排。可他看上去心平气和,丝毫没有因堵车而焦急不耐。芭蕾舞曲早就换成了大提琴协奏曲,窗外天色已暗,两侧路灯一同亮起。缪攸忍不住道歉:“抱歉,今晚太堵,耽误了你的时间。”
蒋斯与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饿了吗?”又用手惨兮兮地捂着肚子,“我没吃午饭。”缪攸不知道成年人饿了要怎么哄,愧疚地打开手机看了眼导航,前方两百米有一处高架出口,距离商业中心不太远。她对蒋斯与说:“先去吃饭吧。”又加了一句,“我请你。”
其实这条高架蒋斯与很熟悉,缪攸给的地址离从前外公家不远。沿路有哪几个出口,分别通哪些地方,他心知肚明。车下高架,往商业中心开,沿途灯火通明,川流不息。夏季的周末夜晚,出门纳凉的人多,小吃地摊叫卖也多。蒋斯与把车停在步行街前,取了张停车卡,香车美人,引得行人纷纷张望,想看看从副驾上下来的到底是什么角色,配得上这些。
缪攸从前很少来这里,一个人,对人群和商场都没什么兴趣。乍然成为视线焦点,她后颈渗出了薄汗。蒋斯与绅士地绕过来替她开门,下车前,他拦了一下,弯腰凑近缪攸说:“包放车里不会有事。”缪攸的包是几十块钱的帆布袋子,因用久了已然发黄,背着它从一辆上千万的车里下来,确实太寒酸。缪攸捏着包带,手心又出了汗。蒋斯与说:“你在包里装了书吧,背着多累。”他拿过她怀里的包,轻微掂了掂,下了定论:“至少有二斤。”随手丢到一旁的座椅上,又看着她:“轻松一点。”
缪攸的广场恐惧症比她自己想得严重一点。路上有人回头盯着蒋斯与,蒋斯与从容不迫,既没有觉得拘谨也没有不满,仿佛周围的目光不存在,只有脚下的路和他身边的人。缪攸却不自在。缪攸惧怕人群,惧怕目光,哪怕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在看她,但也在心里给自己添了无数道想象的凝视,叫她头皮发麻、后颈生汗,紧张得呼吸都变得狭窄。缪攸年近叁十,道理懂得太多,也未见得过好了一生。她的恐惧无人理解,也无人宽慰,大家理所应当地预设每个走在街上的人都心无恐惧,举止有度,像蒋斯与那样。而立之龄的广场恐惧症听上去就和尿床一样,是一种成年人不该有的生理缺陷。缪攸克服不了心理障碍,但能强迫自己和旁人一样,只是不合脚的水晶鞋走得久了还是会痛,所以她越发变得不爱去人多的地方。
唯有身边有人同行时,缪攸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能安安稳稳落回胸腔,有一种就算出丑也有人在她身边替她遮掩的安全感。她和蒋斯与离得不近,是“路人以上、朋友未满”的距离。蒋斯与的每一步也都恰好,无论缪攸什么速度,他们始终并肩而行。可是蒋斯与太耀眼了,他走在缪攸身边时,反而成了缪攸的恐惧来源。
越往步行街的繁华深处走,人流量就越大,几次叁番,缪攸都被边说边笑的人群挤到旁侧。幸好蒋斯与够高,也够醒目,缪攸绕过行人努力追上前,又被故意走到蒋斯与身后想要搭讪的年轻姑娘无意中隔开。姑娘还有两个好姐妹,互相怂恿着让对方上前打招呼。缪攸走在她们身后,看见姑娘们光鲜的衣饰、精致的妆容,还有从没有受过伤害的面孔,突然想留给蒋斯与一些单独的时间。于是她越走越慢,离蒋斯与也越来越远。身边尽是青春靓丽的都市青年,叁两结伴,有说有笑。他们的勇气和活力令缪攸羡慕,也令缪攸回避。她心底里有太多恐惧的东西,就像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她凝望着深渊,深渊也凝望着她。蒋斯与是属于这繁华都市的,她不是,她只是路过。
想搭讪的姑娘们终于找到了勇气,凑上前去和蒋斯与说了什么。透过人群间隙,缪攸看见蒋斯与微微弯腰,和善地回应,只是没说两句就向后张望,目光正与她相撞。缪攸假装没看见,立刻转移视线,却听见有人叫她:“妙妙。”声音响亮,一条街的人都转头朝这边看。蒋斯与停下脚步,和搭讪的姑娘致歉,然后向后穿过人群向缪攸走来,边走边笑,春光明媚,说:“妙妙小姐,不是饿了吗?走,我们去吃饭。”
餐厅是蒋斯与挑的。缪攸说了请客,自然主随客便。蒋斯与带她去了间西班牙餐厅,位置不醒目,在步行街外一条偏僻的巷子里。店面却精致,樱桃木框的推拉门,镶嵌深色不透明的玻璃,一眼看不见里面的情况。门口没有迎宾的招待,如果是缪攸一个人,她永远不会走进去。蒋斯与率先拉开门,又回头示意缪攸跟上。缪攸跟在他身后进了餐厅,室内灯光昏黄,气氛安逸,广播里在放上世纪的爵士乐,叁叁两两张小桌散布各处,有些桌上坐了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正用不慢的语速闲谈些什么。蒋斯与挑了一张背靠墙的空桌坐下,朝吧台打了个响指,年轻的侍应生拿着餐单走来,语气轻和。蒋斯与没看,把餐单推到缪攸面前,说他们家的tapas很地道。他又随口说了几个英文菜名,侍应生一一记下。缪攸打开餐单,一道菜标了叁种语言,光看名称根本猜不到食物,她听见蒋斯与说的,对着找了,也要了其中一道。等到侍应生抽出酒水单的时候,蒋斯与率先说:“不用了谢谢。”
西班牙菜缪攸从前没吃过,蒋斯与像是经常吃。她没有对比,也分辨不出地道不地道。但蒋斯与说好,也许真的好。这是缪攸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和人在餐厅吃饭。蒋斯与吃饭时姿态优雅,或许应该说,除了做爱,蒋斯与做任何事都姿态优雅,将他「人」的一面展现到了极致。餐馆人不算多,相比刚才拥挤的商业街,这里可以称得上闹中取静。缪攸的恐惧症减缓了许多,就连后颈的汗也不再渗了。等餐的过程,原本以为会尴尬,但蒋斯与却安然地像和多年未聚的老友一起吃饭,主动和缪攸说话。
“妙妙小姐,你刚才把我弄丢了。”蒋斯与委屈得极其自然,叫人真心自责,“我现在全身上下只有一把车钥匙,连停车费都付不起。”缪攸忍不住想起在人群中的蒋斯与,只要他愿意,会有一百个人为他付停车费。但她诚恳地道歉:“对不起,下次不会了。”蒋斯与似乎很满意,不再抱怨,又说:“妙妙小姐,你经常容易紧张吗?”缪攸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从哪点看穿了她自信掩饰很好的紧张。蒋斯与移开目光,用比刚才更轻的声音说:“你睡觉的时候很紧张。”缪攸倏然想到那晚,她还未说话,蒋斯与又说:“说话的时候也很紧张,走路时候也是,尤其是在人群里。”他隔着虚空指了指缪攸的手,“你手心是不是出了汗。”缪攸下意识握住掌心,想要替自己分辩,却听蒋斯与一针见血地指出:“接触男性会让你紧张?”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没有。”缪攸脱口而出,“我没在紧张。”
蒋斯与并不信,他朝周围看了看,他们这桌两旁都是空座,有人的位置离得远听不见。他用很平常的语气问:“那你为什么要找鸭子?”
鸭子这个词从蒋斯与口中说出来,好像与他本人没什么关系,仿佛蒋斯与是社会学研究员,正在用访谈了解这位叫缪攸的嫖客的心理。不知诸君是否意识到,每一场谈话里都藏有权力关系。谁来主导一段对话,意味着谁是掌控者。缪攸虽社恐,但却敏感,她二十九年人生唯一仅存的勇气就在此。
话既如此,缪攸索性摊开手心,露出其中渗出的细密汗液,将此刻被挑破的恐惧坦然放到蒋斯与面前,不再掩饰:“那你为什么要做鸭子?”
蒋斯与又笑了。他发现自己和缪攸说话时常常会笑。并非缪攸的话好笑,而是他在缪攸面前不用伪装成另一个蒋斯与。现下他就是他,逛街吃饭,理智优雅,不用沉沦性欲,也不用思考占有。
蒋斯与很久没有见到这一面的蒋斯与了。他从少年起,看过身边太多纵情声色的男性,出轨劈腿,包养嫖娼。钱权与性从来不分,财富自由并未让人更有尊严,反而因选择太多、获得太易,随手取来又随手丢掉。放纵欲望是容易的,也是快乐的,尤其是性欲。自然界,雄狮占有一整群雌狮,猴王拥有众多配偶,这是地位和势力的象征,也是残酷的优胜劣汰。但人仓廪实却不知礼。蒋斯与不屑,也不愿与之为伍。他不想将女性当作战利品、玩物、性奴,不想把性与权力关系挂钩。他用一种大逆不道的、近乎反叛的姿态选择做一个钱色交易的鸭子,将男性的入侵和欲望,连同几千年高高在上的尊严,主动置于被挑选与出售的底层之位,用赎罪一般的“劳动”行为倒置「性」的权力关系。但在性之外,没有情感,没有理智。这些“人”的一面,被他牢牢封存在另一个蒋斯与里,在遇到缪攸前,从没抖出来,再细细看过。
这些年,蒋斯与是一头只有性的动物。
缪攸是不同的。缪攸不够有钱,不够有地位,也不够美若天仙。她甚至有严重的人群恐惧症,容易紧张,没什么朋友,很少觉得轻松,就连睡觉都需要靠着一个人的后背。但缪攸不需要性,不,她在性之外,更需要安心,需要理解,需要一个人之所以为人的一点点尊严。她宁愿给蒋斯与一笔不菲的包夜费,只为了安安稳稳睡上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好觉。她是蒋斯与所有客人里,唯一没有、也不要和他做爱的那个。
侍应生将餐品陆续端上来。这间西班牙餐厅布置的就像欧洲路旁任何一间小馆,不大的桌上放了一盏玻璃樽,里面燃着一片香薰蜡烛。立牌边的小花瓶里插了一束青白茉莉,时时溢香。
蒋斯与拿起面前的一只tapas,咬了一口,笑道:“妙妙小姐,是我先问的。”
缪攸没有笑,如若刚才的问话赌气成分居多,此刻却变得真心。蒋斯与问她的问题很好回答,没什么羞于启齿的:“我找鸭子就是为了睡个好觉。”
蒋斯与又笑:“妙妙小姐孤枕难眠?”话说得轻佻,可从蒋斯与口中说出,缪攸竟不觉得恼怒,她想了想,如实回答:“我有失眠症,吃药也入睡困难。”蒋斯与收敛了笑,放下手里咬了一半的tapas,认真道:“抱歉。”缪攸不在意,她也拿了一块小食,尝了一口,说:“也不是不困,就是闭上眼,心里脑子全都空落落。”蒋斯与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他不知道为什么睡觉对缪攸这么难,问她:“有个人靠着,就能让你心里脑子不空落落?”缪攸顿了顿,说:“前天晚上是我这几年睡得最好的觉。”蒋斯与想起第二天醒来贴着他后背的人,视线落在缪攸垂落于前的几缕长发上,斟酌片刻:“恕我冒昧,既然如此,妙妙小姐为什么不交一个男友?”
这个问题的确冒昧。即使缪攸不回答,又或者生气拂袖而去,蒋斯与都觉得可以接受。缪攸不是那些来找他的客人,她们找蒋斯与,是为了和「蒋斯与」这个人上床。缪攸只需要一个可以在睡觉时靠着的人,是不是蒋斯与不要紧。
可是缪攸却很认真地告诉他:“我不需要男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不需要性,也不需要爱,我可以做男性的事,也可以做女性的事。我只是睡不好,不需要和别人建立情感联系。更不会结婚。”缪攸一字一句说她心底里早就想清楚的事。她对世界的要求太高了,忍受不了任何不够理想化的东西,包括她自己。她希望一切高洁、纯粹、秩序井然,但现实是污秽、混乱和无序的。就像性,她很不解身处其中像野兽一样的肉体。
“也属我冒昧,”缪攸没有等蒋斯与回答,直截了当说,“蒋先生又为什么做这行呢?你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性。”
蒋斯与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不为钱和性?”
缪攸笑了,第一次在蒋斯与面前表现得自在,倚在沙发靠背上,说:“我对这行不了解,或许蒋先生既是为了钱,又是为了性,故意表现出好教养,奢侈品随意丢,视金钱如粪土。”她不拘谨认生时,口齿伶俐,也被人说过刻薄。此刻判定蒋斯与的好修养是真的,并不会当面掀了桌子扬长而去,丢她在此尴尬。
蒋斯与确实没有掀桌子,他哈哈大笑,笑得向后倒,像个没被社会浸染过的单纯学生。缪攸连忙四下张望,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蒋斯与笑完了坐起身,对缪攸说:“我猜你找鸭子是因为害怕。”
“我害怕什么?”缪攸下意识反问。
蒋斯与不笑了,眼神渐渐暗下去:“害怕失望,害怕背叛,害怕伤害,害怕和别人产生情感联结。所以花钱找一个鸭子,不上床,只睡觉。因为妙妙小姐太孤独了,也太恐惧了。你不信任感情,宁愿交易。”
他每说一句话,缪攸就想向后退一步。蒋斯与只见过她几面,说过几句话,却将她从未向任何人透露的恐惧说得一清二楚。缪攸好像第一次被人理解了,而这个人是她花钱找的一个鸭子。
“妙妙小姐,你是第一个说我不为了钱也不为了性的人。”蒋斯与自顾自说下去,“小时候,家里的长辈在外面都有人,好像谁例外,谁就没本事。他们睡了多少个,想睡多少个,用谈论物件的口气谈论女人。既然,非要睡这么多人,那做鸭子不也行吗?”
缪攸从没想过蒋斯与会与她说起家里的事,沉默片刻,说:“因为做鸭子,是下位者。”
蒋斯与说:“当然。”
缪攸忽然抬头望着蒋斯与,看见他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自己,心中一动,说:“所以,你做这行,是为了反抗。”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一顿饭吃完,两个人慢慢往来的路上走。
过了九点,逛街的人潮渐渐散去,路上多了些携手的情侣。有人在街道中央当众接吻。过路的行人礼貌地当作没看见,但都默契留出不大不小的空间。
蒋斯与走在右侧,缪攸离他一步远。她很少与人同行,不知道应该保持什么样的距离。偶尔两侧有人借过,缪攸向蒋斯与身边靠近一些,手臂碰到他衬衣的料子,传来温热的体温。
今晚一番话并不在缪攸的意料之中。她甚少与别人谈论太过个人的话题,也无意探听他人的私事。暴露自己是危险的,打探别人又显得无礼。但蒋斯与太狡猾,也太真诚,他识破了缪攸的伪装和恐惧,却用自损八百的方式主动暴露。
没有什么比倾盖如故、坦诚相对更珍贵的情谊了。缪攸走在蒋斯与的身边,竟生出一丝比在睡觉时悄悄靠近他肩膀更适宜的安心——有人不仅理解她的恐惧,对她所恐惧之事也有同样的感受。
只不过,缪攸对抗恐惧的方式是拒绝和别人建立情感联系,而蒋斯与选择只做爱。
这副皮囊,就算只做爱,也有许多人愿意。缪攸装作不经意地打量,人群中的蒋斯与仍旧瞩目,高挑修长,姿容英朗,让她想起论坛评论区里的留言,想起「幸幸」谈论时的语气,想起她在门外听到的叫床声,也想起早晨浴室里自慰的男性躯体。
但是,此刻走在她身边的,是另一个蒋斯与,和这些统统没关系的蒋斯与。
从接吻的人身边经过时,不知怎的,蒋斯与忽然转头朝缪攸笑,说:“多谢妙妙小姐款待。”蒋斯与眼睛里亮晶晶的,好像是反射了街边明亮的广告霓虹灯。缪攸不由自主也跟着笑了一下,停了一会儿,告诉他:“其实我不叫妙妙。”
蒋斯与奇怪:“你同事不是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缪攸朝前走了两步,离开那片亮度强烈的广告牌灯光范围,解释说:“我姓缪,是「绸缪束薪」的「缪」,不是「妙妙」的「妙」。”这话生涩拗口,「绸缪束薪」冷僻,可她一时没想到别的。
谁知蒋斯与张口接道:“「绸缪束薪,叁星在天。」原来是这个字。”
缪攸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说:“原来你真的读过书。”
蒋斯与这回真的被逗乐了,忍不住仰头大笑,笑得东倒西歪,洪亮的声音好像整条街都听得到。经过他身边的时髦女子特意回头,接吻的情侣也短暂分开,朝这边看。缪攸望见他们嘴上嫣红的唇色,错开脸,不自然地和蒋斯与分开一些距离。
蒋斯与毫不理会那些,笑完了凑到近前又叫她:“缪小姐。”
缪攸耳边微热,心里一跳。这一称呼无关情欲,却比蒋斯与叫她“妙妙小姐”还紧张。好像他们的关系从简单粗暴的嫖客和鸭子,变成了不必涉及情欲、却要付出某种未知代价的熟悉的朋友。
缪攸顿了顿,说:“你……你还是叫我妙妙吧。”
“妙妙。”蒋斯与立刻改口。
缪攸不常和人交谈,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接。她本意是让蒋斯与像从前一样在“妙妙”后面加上“小姐”,这样亲疏远近刚刚好。结果蒋斯与从善如流,并且叫得理直气壮。
“妙妙,”蒋斯与又叫一声,抬手看了眼腕表,问,“你想玩密室逃脱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密室逃脱不属于社恐症,缪攸没玩过,但她知道。隔壁工位的小姑娘去了一次,在他们部门的小群里发链接,说请大家帮忙点赞。缪攸没参加过一人以上的线下游戏,她没有朋友,也不愿拼单,到最后已经不知道是因为不想还是因为不能。
缪攸没有回答,蒋斯与又说:“走吧,去玩吧,我也想玩。”
他很自然地圈住缪攸垂下的臂弯,像怕人半路逃跑一样,半推着缪攸朝前走。其实蒋斯与很擅长撒娇,缪攸发现他每次跟她提要求时,总会用一种轻巧又顺理成章的态度,叫缪攸半推半就,说不出拒绝。好像一个讨喜的孩子,做任何事都比别人轻松一些,大家也都愿意如他所愿。
蒋斯与带缪攸去了一家四层独栋的密室体验馆。
入场前,前台问:“二位有预约吗?”缪攸站在蒋斯与身后,由他上前与店员交涉。体验馆大厅的墙上挂了各种主题的密室海报,缪攸扫了一眼,被其中两幅的画面内容惊了一下。她不是胆小的人,也不怕神鬼灵异,不过猛烈的视觉冲击免不了心里发堵。
“妙妙。”蒋斯与站在前台朝她招招手,缪攸视线不小心又扫过,立刻走到蒋斯与身边。
“这家本来要预约,恰巧有一个主题空出两个名额。店员说,我们可以去和客人商量,他们愿意带我们就没问题。”蒋斯与把缘由说给她听,又问:“你想玩这个主题吗?”
缪攸从他手里接过剧情小册子,第一页就是让她心惊的海报,腥红扭曲的字体大大写着「冥婚」。蒋斯与看不出来喜欢还是不喜欢,他将选择权交给缪攸。缪攸相信,只要她说不想,蒋斯与就会立刻跟前台说“谢谢,我们不玩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缪攸又翻开了册子第二页,大段文字掩盖了视觉的冲击力,她假装认真看下去。字连成句,没有一段进到脑子里,此刻有个小人在心里大喊,玩吧,缪攸,错过这个机会,下次就没有人再会和你一起来了。
时间似乎过了很长,但又很短,缪攸装作快速浏览完主题前情后,合上手册,对蒋斯与说:“那就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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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女孩们看见蒋斯与,眼睛一亮,主动和他打招呼:“hello小哥哥,你好帅啊!”蒋斯与也走上前,礼貌打招呼:“你们好。”常和朋友们来玩线下游戏的人,大多都没有缪攸这种奇怪的社恐症。他们和陌生人说话时自然大方,开朗豁达。缪攸站在不远处,心里非常羡慕。
蒋斯与和他们说明情况,又回头指了指缪攸。旁边戴眼镜的女孩探头看过来,眼神接触,缪攸拘谨地笑了笑。蒋斯与说:“快来。”缪攸走过去。另一个短发姑娘自来熟,跟蒋斯与开玩笑:“小哥哥已经有女朋友了啊,那我没希望了。”缪攸听得耳朵微烫,蒋斯与对这句话不置可否,笑着说:“我是坦克,走在前面给你们开路。”小姑娘们性子活泼,当即欢呼:“全靠你了小哥哥!”“小哥哥要保护我们!”
进场前,店员宣读提醒事项,又拿出物品袋寄存手机。填资料的时候,蒋斯与凭借身高不小心看见了缪攸写的内容,名字一栏如实写着“缪攸”。蒋斯与心里默念一遍,脸上没什么反应。
店员给每人发了一个不透光的眼罩。准备排队进场前,两个女孩非要让蒋斯与站在第一个。蒋斯与没有动,看了眼缪攸。缪攸从他眼神里看出一些征询的意思,想了想说:“我站在最后一个吧。”
一切准备妥当,四个人依次扶着对方被带进场。
刚进场,缪攸就听见了恐怖片里常用的背景音乐,空灵幽微,听得人头皮发麻。身后的门被关起来,领他们进来的店员出去了,游戏正式开始。缪攸还没来得及取下眼罩,就听见两个姑娘尖叫了一声。她摘开一看,四周灯光惨红,故意打在墙壁上,像血一样。周围摆了一圈丧葬用品,做得极其逼真,白烛香案,火盆纸钱,正对高悬的遗像里,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在场所有人。
难怪女孩们被吓到,缪攸心里也觉得堵。这间密室是一座灵堂,灯光幽暗,看不见全貌。剧情是冥婚,缪攸不怕神鬼,但很不喜欢传统的丧葬仪式。她少年时祖母去世,生平第一次去殡仪馆,在焚尸间里看见一条狭长的传送带,装殓得宜的祖母被推上去,操作员按下开关,传送带缓缓向前移动,身边的叔伯姑嫂顿时哭成一团,纷纷跪下,嘴里叫着:“一路走好。”彼时缪攸只觉得心口堵,空空的胃液向上翻涌,脑中空白,好像整个焚尸间的空气都被抽走了,只有耳朵里的凄厉痛哭。
两个女孩抱在一起摸索。蒋斯与站在最前面,朝后看了一眼,缪攸看见他笑了笑,然后说:“先找灯。”缪攸没玩过,但基本逻辑是有的,开门的线索就在房间里。她很快镇定下来,也在另一侧翻找。蒋斯与好像经常玩,动作熟练迅速,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几个仿制成蜡烛模样的电灯。他把电灯分给大家,然后走来跟缪攸说话:“找找看门在哪儿。”缪攸点头,举着灯沿四周查看。
第一个房间的难度不大,只用了不到20分钟就被蒋斯与找到了钥匙。
蒋斯与把钥匙插进锁里,打开门一看,眼前一片黑暗,连渗人的气氛灯都没有。这似乎是一条狭窄的通道,蒋斯与伸手摸了摸两边墙壁,说:“只能一个一个走。”
戴眼镜的姑娘探头张望,吓得立刻缩回来,抱住手臂直跺脚:“我知道我知道,里面有贴脸杀,我在点评上看有人说他就是在这里被吓哭的。”一起来的短发女生也跟着抱紧她,嘴里“啊啊啊”叫个不停。缪攸被她们的声音吵得后退了一步,然后说:“那我走在最前面吧。”蒋斯与拦住她:“先等等。”说完又回到房间里,不知道找什么东西。
两个女生一人一边抱住缪攸的手臂,用一种年轻人特有的热情和夸张语气说:“小姐姐你胆子好大呀!你们就是传说中的‘坦克夫妇’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缪攸不知道“坦克”是什么意思,她想说她和蒋斯与不是这个关系,但话还没出口,就见蒋斯与手里拿着两截电池走过来说:“这个灯的电量有限,亮不了多久。走在中间就不用开灯了,省点电。”他又看向缪攸,“还是我走在第一个吧。”缪攸没反驳,点了点头。走之前,蒋斯与扬手把什么东西丢进通道,等了一会儿,听见东西落地滚动的声音。他回头笑了笑,说:“前面没东西,走吧。”
缪攸走出这间灵堂前,又看见挂在墙上的照片,照片里的人面容年轻,眼神却像时时刻刻盯着他们,无论在哪个角度都逃不开。忽然,缪攸被一种奇怪的哀伤情绪笼罩,就像她十几岁时第一次直面肉体的消亡,原来人生如此落寞悲凉,谁都躲不掉这个结局。
通道虽然黑,但其实很安全。只供一人的宽度,伸手就能碰到两边墙壁。走在中间的两个女孩一前一后贴在一起,伸手拉住蒋斯与的一条手臂。蒋斯与拿灯的那只手上举,光线范围扩大,让走在最后的缪攸也能看见前面的情况。
缪攸一个人走在最后,和前面的人隔了一些距离。她看见两个女生像所有好朋友一样互相给对方勇气,而举着灯的蒋斯与就是安全感,他不仅照应身后,还替她们向前探路。通道里很安静,除了脚步声,就是年轻女孩们刻意发出的害怕的气息声。蒋斯与大概是照顾她们的步速,走得不快,还时不时朝后面、朝缪攸那里看一眼。缪攸没有举高照明灯,蒋斯与每次向后望,都只能看见微弱的白炽灯下缪攸那张没有表情的、寂静的脸。
通道其实也不算长,但在黑暗里摸索,心理上总感觉走了很久。蒋斯与脚下踩到一小级台阶,心知终于走完,他微微从身后人的手里抽回手臂,提醒道:“前面到头了,小心台阶。”
两个小姑娘终于放下心,又活泼起来。台阶上的路变宽了,她们走上前和蒋斯与并排。没走两步,蒋斯与忽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蒋斯与。”
这是缪攸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蒋斯与蓦然回头,看见缪攸仍然面无表情,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缪攸其实早已过了会因人为制造的恐惧而惊慌的年纪。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站在焚尸间里亲眼看着血缘至亲被缓缓推入高温炉火中燃烧成一缕青烟更让人腿软的事情。她太悲观,主动置身崖底,把世上的真相一条一条想得一清二楚。恐怖片惯用的jumpscare对她并不管用,她也不怕一个商业场所的人为游戏,真会有什么出格的手段。
然而,当有人拍了拍她右肩但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时候,缪攸突然间全身发麻,血液霎时冲上脑子,耳朵里嗡嗡发胀,脚下却再也迈不出一步。前面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异常。她立在原地,看见蒋斯与走上台阶,离她越来越远,看见结伴同行的女生欢天喜地地拍了拍胸口,庆祝自己平安度过。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拿着一盏越来越暗的灯,站在狭窄的通道里,面对身后无尽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