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 作者:大件事
第 17 章
“余里正可是小叶村里正?”我询着声音走过去,一边问道。便见一人走出来,看到我与道君后很是惊讶,“你们是余里正遣来的人?他怎得不亲自前来?”此人看起来二十有余,虽身着布衣,却身形端正,疾步如风,一看便知是参军之人。他细细打量我们几眼,又道,“你们究竟是何人?”
我向他拱手,“余里正身陷牢狱,我等正是为此事而来。”他仍十分谨慎,“你们不是本地人,为何要为此事奔波?”道君上前一步,“我们也曾为亦山所害,听闻小叶村中人之言,特意来此地查一查当年之事。”我见他脸色稍有缓和,便又道,“余里正沉默寡言,却叫我帮他。”
他沉默了片刻,道,“罢,我看你们也不像歹人,若是我信错了就错了罢。”便转身向里面走去,“请随我来罢。”
山顶之上是一片较大的空地,有扎营的痕迹,却已不见了帐篷,只有几根长短不一的木棍,和几处烧黑的土地,让人联想到曾经这里营帐连片,炊烟袅袅的景象,又增悲戚。那士兵绕过此处,将我们带到一处山洞,洞中有磨得光滑的石块,“寨中简陋,二位见谅。”他道。
我和道君在石块上坐下,那士兵便向我二人慢慢道来。
士兵唤作徐鄂,是这座关卡的小兵,隶属百户大人吴勇兵下。蜀川多山地,入蜀的地方又多有天险,是典型的易守难攻的地形,昔日孟知祥攻下蜀川后加强防御,入川口处高地皆常设营寨,以连成一线,互为依托,吴勇便是数年前来到此地的。
虽据险地,此处却少有战事,朝廷所拨钱款军费往往不足,是而士兵平日里练兵之余,也时常去身后的蜀中各村落中去采买些必需品,甚至有士兵开辟的荒地就在村民的土地旁,这一带军民关系一直良好。约莫两年前,西边的一处村中突发了疫症,村中居民死伤大半,却迟迟寻不到源头,恰逢一云游道人入蜀,那道人十分灵验,在绝望的村民的哀求下做了法事,试图找到原因。
村民愚昧,士兵却并不这样,虽然也十分担忧村民的生命,恐疫情再次扩散,士兵却不信那道人施的“法术”,为此还和道人当众起了冲突,可那道人居然真的寻到了破解之法,有效控制住了疫情。既如此,士兵便也放下心来,安心回营,可那道人却不肯轻易放过。
那日士兵循例操练后,却发现有人入侵关隘,立刻集结起来严阵以待,不想却见到一众村民由那道人率领着前来。他们始终沉默不语,只苦苦哀求众士兵,吴勇颇觉怪异,便抓了领头那道人。那道人面不改色,众目睽睽之下拿出上天的“指示”——疫症反复发生,乃是兵家祸患,要这营寨撤离两百里开外才可。吴勇顿觉荒谬,向众人解释此事的荒唐,不想所有的村民皆似没听到一般,只一遍一遍地苦苦哀求。
无奈之下,吴勇便不再理会,率人重回山上。军中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年轻汉子,遇上此事自然不忿,吵嚷着要杀了那妖言惑众的道人,吴勇万般安抚才将士兵的火气降下来,可山下,却比山上还要不平静。
军帐不肯撤走,村里的死人愈发地多了,且疫症开始蔓延向邻近的几个村子,愈来愈多的人来到营帐下,日夜地哭喊,甚至还有将亲人尸体摆在山下的。时值盛夏,尸体摆在一起,恶臭冲天,这一带人皆不得安宁。吴勇便趁夜下山抓了那作恶的道人,道人丝毫不惧,言说一切皆天意,若杀了他,这村民才会闹得更厉害,他们一日不走,道人便一日不会控制这疫情。当时会医治疫情的,只这道人一个,吴勇虽向国中的上级连发了数封消息,却都石沉大海。也是,这一带太偏远了,离繁荣的蜀中有好几百里地,再往外便出了蜀地,此处发生什么,又与他们何干?说不定,他们更希望此处的士兵就地解散了好,再不用季季向他们讨要军费。
此事似乎变得无解,吴勇也只得警告了一番后又放了那道士。与此同时,军中人心也逐渐不稳了,疫症影响的人愈来愈多,山下每天都会有死去的人,军中流言四起,皆言那道人说的对,士兵驻扎此处又无用,不如撤退了好。吴勇每日里心力交瘁,最终只得命所有士兵退向蜀中,一面又拜托道士务必救助病人。
私自撤离驻守地乃是死罪,吴勇率人到蜀中后,因此事受了军法,即刻斩首,余下兵士就地解散,不散发分文。士兵们哗然,却因没有吴勇,皆成散沙,被当地官员哄了出去。士兵中尚有家可回的,便皆由此事回家,早已家破人亡的又集合在一起,再度前往此处。
那时疫情已控制住,村民也不再闹,有的村子空了,剩下的村子都安安分分,将养生息。士兵却满腹怨忿,当日若非这些村民,吴勇大人怎会被斩首?自己又怎会沦为疲民无处可去?凶狠的士兵集结起来向仅存的村子进发。那夜喊杀声震天,无数手无寸铁的村民被打伤,甚至失去生命。可直到天明时分,士兵也未曾寻到那道士。天色大亮,暴怒的士兵才回过神来,看到自己造成的一地狼藉,心中忧惧、悔恨皆有之,这才四散逃了。
徐鄂说道此处,红了眼眶,“我们杀了村民固然有错,可若非那道士,这一切本永远不会发生!”
第18章 天灾人祸
听完了士兵徐鄂所说的事,我和道君心内复杂,原是多么融睦的军民,居然落得互为死敌的下场,那道人着实太过可恨。“你们可知道那道人究竟要得到什么?”
徐鄂摇摇头,“自那以后,道人再未出现过,我也因心中有愧,独自隐居在此处,只望若有外敌来犯,我可再尽一尽自己的责任,保护蜀地的百姓。”徐鄂擦擦眼角,“吴大人在时,曾说那道人的目的仿佛就是要使军民大战,使此处日益荒凉,却不知道他是怎样有如此的深仇大恨,要谋划这样的事情。”
我待他从往日的事情中慢慢走出来后,才又问道,“那余里正那边又是怎么回事?”
“余里正所辖的小叶村因在最边界,离此处甚远,当时疫情初发时,余里正便禁止人员进出小叶村,是而小叶村并未受疫情的感染,也免于卷入这场斗争中。当时所有人似乎都将小叶村遗忘了,全赖得余里正治理有方,才保住了一村百姓。”徐鄂道,“一切都平静下来后,余里正便亲自到各个村落探问情况,这期间与我相识,从我这里了解到当日所生之事,便多有疑惑。”
余里正言,那道人当初既搅得这里天翻地覆,此后定会再现身,到时定要让他伏法。“余里正常常援助那几个村落中幸存的村民,又和他们谈及当初之事,如今他们也都不再怨恨我等兵士,余里正曾让我回到村中去,这里已没有营帐了,我也再没有铠甲,可我……”徐鄂深深叹了口气,“我回不去了。”
“你若不回去,才是对不起他们。”道君皱眉道。徐鄂望着自己长满老茧的手,“那晚我杀了三个人,整整三个人都被我推开,被我用矛头击中……”他忍不住掩面哭泣。道君见此也不忍,“这世间从没有一人是不曾犯过错的,待寻到了那道人,你便回去吧?”
徐鄂定定地看着我二人,许久,点了点头。我等这才发现天已完全暗了,夜色四合,山洞外响起了阵阵蛙鸣。我和道君起身向洞外走去,徐鄂叫住我二人,“天色暗了,二位明日再走吧。”我点点头,徐鄂便从洞中取出火石,“山中无蜡烛,便只得烧柴照明了。”
“我好久没有看过篝火了。”道君笑道,徐鄂听闻此言也笑笑,他面上的皱纹也少了许多。他也不过二十有余,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他本不该像个朽坏的老人一般,山洞中孤独度日,他应该还有无数的抱负要实现,这乱世中,他应该保家卫国,他应该栖居村落,他不应该终日听蛙鸣,看日落。
火堆很快便升起了,我擅长狩猎,拿了徐鄂的弓箭去山中打了几只野味,道君将它们都穿在木枝上架在火上烤着。徐鄂去打了水归来时,肉香味已融进了凉凉的夜色中。他吞了吞口水,“你们从江南来,竟也会狩猎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