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 作者:大件事
第 16 章
我和道君顺着摊主所指那条长街看去,真是那样远的地方啊,也真是再找不到一家开门迎客了。“我先前还以为他们去了别处赶集,不来我们小叶村了,暗暗地怪了他们许久,还想着有日他们再回来,我定要讹他们几个面钱!”店家又道,“可后来才听里正大人说,他们的那些村子,竟是陆陆续续地没有人了。我也不懂其中到底是什么事,只听说是有的发了疫症,村中人死了大半,剩下的都携家带口地逃难去了,疫症就这样一个村子传一个,也就两年吧,那些村子都没人了。”
“那时我们村中也受了很大影响呢,人人都怕得不得了,许多人都收拾好了家当,准备一同逃难。多亏了里正大人,他家家来安抚,还亲自带了几个医者去离的最近的村子查看。还好后来带回来的消息那疫症早就不能传播了,村里的人这才放下心来,只是都说这日子大不如前了。”他说完这话又叹了一口气,“当时还好有里正大人,不过说来好久不见里正大人了,从前他每隔三五天还会来我这面摊坐坐,他说我这摊子的位置好,代表了我们小叶村的门面呢,你看,我每天都打扫得这样干净,说来都是因为里正大人这话。”
我看着这面摊,虽然日日打扫,却因终日无人来访,却还是有一层薄灰,只有时鸟儿落脚时,惊起一点尘土。我又挑起一大口面吃了,道“里正大人还曾带医者去邻村?”
店家点点头,“可今日了我们转了半日,却不见一家药房,那些医者都到何处去了?”店家眯起眼,“哦医者啊……他们都走了罢,不知何时走了,原来都已走光了啊。我记得三月里周大夫走了,还有吴大夫,海大夫也走了?”他又仿佛觉得可笑般,道“自然是走了,有了亦山法师,不论是鬼神急症皆能医好,他们留在这里还有什么用呢?”顿了顿他又喃喃道,“我该去看看海大夫的,他还曾医过我家大儿呢。”
原来村中医者全走了是因为那高明的亦山法师,我听着面摊店家喃喃自语,也生出一种悲戚之感,往日里的人都不在了,如今还剩的,是什么呢?剩下的,何必还剩下呢?冷清的面摊上散落的人都沉默着,盛夏里热烘烘的风吹过,却平白地使人心中凄冷。
“钱公子。”突听得有人唤我,抬起头,却是那曾趾高气扬的刘捕头,他将佩刀放在桌子上,直直地站着。“刘捕头,坐罢。”道君吃完了面道。
刘捕头这才意识到这小光头竟是昨日的“道君姑娘”,面露诧异,道君也不欲过多解释,只指指自己的头,“我这并非疾病。”我看向店家,他识趣地走开了,腿依旧一瘸一拐,他是个十分伶俐的人,先前看到道君的头竟也能忍住不问,只是可惜了这腿……可我又忽地想到塞翁失马之事,腿瘸了,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
“你的连襟哥哥如何了?”道君问道。
刘捕头立刻警觉起来,“你怎么知道?”
“我还未说是谁,你急什么?”道君反问。
刘捕头板起脸,“姑娘把我当傻大个了?”我哈哈大笑,“刘捕头性子的确直来直往,却一点不傻,反而聪明得紧。”刘捕头的连襟哥哥,便是如今正在狱中的张捕头,道君在和柳娘的交谈中得知了此事,还知晓了他二人关系一向十分融洽,如今哥哥下狱,弟弟自然十分担忧。
“亦山法师真的要杀了我哥哥吗?”刘捕头问道。“我不知道。”我回答。“你们昨夜不是说亦山要灭口吗?”刘捕头情急之下问道。“哦?看来昨夜在窗外之人果真是你。”道君不紧不慢。
“姑娘口齿真伶俐。”刘捕头咬牙切齿道,“可惜却弄巧成拙。”道君抬眼,“你是说柳田的事?”刘捕头点点头,“柳田根本不曾听过亦山法师的什么吩咐,他那人是谁的话都不听的。”
道君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刘捕头见她面色如常,突然反应过来,“你是在炸我的话?”道君莞尔一笑,“无论我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你都会来找我们的,不是吗?”
刘捕头似要掀桌而起了,却又生生忍住,看来不过一日,他的脾气已收敛了许多。我将他的肩按住,“你觉得我们卑鄙?”他的力量通过肩传到我的手上,我使力仍旧将他按住,“可我们会帮你。”他的肩松懈下来。道君又说道,“我们不会许你什么官位,不过也不会让你去做伤天害理的事就是了。”
我将手放下来,认真地看着他,他仍旧梗着脖子,“姑且信你们一次。”我哈哈一笑,“你的力气很大,是个好捕头的料子。”他泄下气来,神色颇为奇怪地看着我,“你……你是如何有这么大的力气的?”我又喝下一碗水,“天生神力吧。”
如我和道君所料,亦山费尽心力筹谋“鬼神案”之事,此前又指使刘、张二人逼走村中所有医者,目的绝不仅仅是求得官位这样简单,他一定还有许多事没有说出来。亦山初来小叶村时,用了许多方法使刘、张听命于他,也曾暗中试探过影响里正,可里正却丝毫不受他的影响,他便不在这上面多费心思,只尽心的提高自己在村民心中的分量,直到前月。
里正确实会时不时外出,多是到其他村庄去,与当地的里正交流心得,有时谈成一些利民的交易,可这次却并非外出。亦山虽然民望已经很高了,却始终有个里正压他一筹,他便在前月里偷偷绑了里正,就地藏入牢狱中,已经关了许多天。那日刘捕头随意将我领去的那间单人牢房,便是里正所在。刘捕头做事莽撞,未曾意识到让里正同我见面的后果,出来遇到张捕头时,张捕头知晓如此万万不可,这才赶快将我换了牢房。
“法师的事我也不知道更多了。”刘捕头发现我二人早已知道大部分事,歉疚道,“不过我哥哥性子沉稳,法师也会让他办更多的事,他知道的一定比我多得多。”
我颔首,“你不必愧疚,如今牢狱里守卫如何?”
“今晨刚加了数十名护卫,里正不在,那些人都是听法师的。”我心想到这也正常,亦山肯定是会防着我二人的,便同道君商量先让刘捕头装作一切如常地回去,伺机制造一些事端分散牢中人注意力,明日夜间,再由我和刘捕头一同前去牢中。如此布置完,便让刘捕头速速回去了,我二人又在面摊上坐了片刻,要了几大碗水,便也离开。
日头渐大了,我和道君站在树荫下,“今日看来还得奔波了。”我道,我自己倒无妨,只是担忧道君受不住,“我先将你送回房间,再自己去罢。”
道君眼含秋波地望着我,“我要与你同去。”我受不了这目光,又有些担忧道君一人留在衙门内不甚安全,便连连点头,还是不忘嘱咐,“若受不了暑热了,我们便都不去了。”
一会便到了村外,土路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人,暑气蒸的尘土都不愿意飞起。道君抬腿要走,我牵住她,“再等等。”说着便传来哒哒的马蹄声,道君不可置信地望向我,我点点头,“看。”
一匹马儿飞驰而来,浑身雪白,长鬃飞扬,“龙脊贴连线,银蹄白踏烟。”(《马诗三十二首唐李贺),正是数日前带我二人入蜀的良驹。道君一跃而上,翻身上马,“钱倧,你是如何让这马儿过来的?”她兴奋地问我。我负手故作高深状,摇头晃脑道,“天机不可泄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