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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爷且稍待,”黄公公躬身作揖,颔首道,“奴才去去就来。”
昔日之吴相“形貌惊鸿”,大辰上下何人不晓?今日之老者鹤袍顶戴,却似在朝夕间没了精神气,神采早不复以往。
角门将将合上,黄公公满目堆笑的脸颓然下垮。
“师父?”小内侍碎步跟在他后头,双眸忽闪道,“吴相怎的如是狼狈?师父可要替他通传?”
“你我是奴,他是主,话自然得传。”
黄公公转身看向宫门方向,神色唏嘘道:“小叶子,你看那墙头的凌霄花。”
小叶子仰起脖子寻了好半晌,不解道:“师父,墙头哪有花啊?”
“昨儿个比宫门还高呢。” 黄公公眸光忽闪,“一夜风雨而已,今儿个已经零落成泥。别看它昨儿个心比天高,摘星揽月,在这宫里,起起落落只是寻常……”
小叶子若有所思,急急追问道:“师父,小叶子听人说,吴侍郎犯了天大的错,陛下都只是略施薄惩,相府……”
“你啊,”黄公公轻摇摇头,“风往哪里吹,且看殿前墙头草。你在金明殿前扫地三年,看过多少大臣连夜前来?多少大臣长跪不起?可见过吴相如是模样?”
小叶子眸光一亮:“师父英明!”
*
只不多时,水色潋滟的明清宫徐徐映入眼帘。
认出慈觉的身影,黄公公拽过小叶子,躬着身子,碎步迎上前。
“奴才黄韶见过慈公公。”他堆起满脸褶子,忙不迭地倾身行礼。
慈觉微侧过身,掀起眼帘扫过阶下,淡淡道:“何事情急?”
黄韶不敢耽搁,语速飞快道:“回公公的话,相爷候在金明殿前,说有要事求见陛下。”
话音未落,黄韶忽觉头顶上方掠过一道寒茫。
他下意识瞄向慈觉,却见对方神色如常,彼时灼灼似乎只是潋滟水色里的一抹浮光。
“几更前来?”
黄韶敛下眸光,很快道:“回公公,相爷足下濡湿,面目倦怠,当是三更左右。”
慈觉不置可否:“三更时可有瞧见?”
黄韶一怔。
以往有朝臣求见时,慈公公或许会过问所为何事,却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时辰。
他心思急转,低下头道:“回公公的话,瞧见了。彼时外头雨急风骤,奴才起身关窗,恰巧瞧见廊下有人。今儿个一早才知那人竟是相爷。”
慈觉轻轻颔首,而后垂目掠过他身旁之人,淡淡道:“令郎瞧着面善,明儿起到宗文殿侍奉。”
黄韶双眼发光,一把拉着小叶子跪倒在地:“多谢公公!”
慈觉摆摆手示意两人退下,而后微侧过身,轻轻叩了三下门。不等里头应声,他垂眸躬身,轻推开大门。
“谁?”明清宫内,丰庆掀起珠帘,一边走向慈觉,一边蹙起眉头:“吴相?”
慈觉倾身后退,颔首道:“方才宫人来报,说是吴相自三更起便守在了金明殿外,说是有要事求见。”
“三更?”丰庆陡然沉下脸,“如今边疆太平,九州皆安,何事需他夜半前来?是嫌朝中无事,想让御史参朕不恤老臣之罪?”
“陛下息怒。”慈觉低下头,“吴相年近半百,昨夜又多风雨,连夜前来,想来是有要事。”
“罢了。”丰庆长出一口气,摆摆手道,“让他去御书房候着。”
“是——”
*
半个时辰后,御书房内。
“皇上驾到——”
“陛下!陛下开恩呐!”
慈觉话音未落,堂下之人已伏身跪地,呼天抢地。
“吴相这是作甚?”丰庆大步上前,一边搀他起身,一边道:“地上寒凉,吴相快快起身。慈觉?”
“陛下。”慈觉躬身上前。
“赐座。”“是——”
“陛下,”吴子昱怕不是急昏了头,不等宫人搬来坐椅,搀着丰庆着急忙慌道,“望陛下念在老臣十年如一日忠心耿耿,恕臣不敬之罪。”
丰庆眸光忽隐。
与史书上那些不念旧情的“孤家寡人”相比,丰庆帝并不算寡恩——沈侯和吴相高居庙堂十年不倒便是明证。
可昨日再如何情深义重,今日他为君,吴为臣。
圣上赐赏是恩典,臣子讨赏则有不知尊卑之嫌。
遑论吴子昱还无知无觉提起十年之期……十年前的皇位如何得来,他比吴相记得清楚。
“吴相今日前来,所是何事?”他松开吴相,幽幽开口。
不等内侍近前,吴子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老臣膝下仅有一儿一女,如今小儿已赴凉州,望陛下念在老臣年迈,留小女在京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