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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以为他们的爱情是夏夜熔不化的星星,是花期漫长春风吹又生的植物,是妈妈和江老头冥冥之中对他最后的馈赠。
那个夜晚的次日上午,江佑厘不得不返回程家,随程怀廷一同去机场接机,接到世交秦叔叔及其家眷,并随同出席中午和晚间的重要饭局。
直到很多年以后,江佑厘都始终难以忘记那天他和陆惟森分别前的场景。天气很好,日光和煦,小区花坛里开出新的小花,无论如何揣测,都是一个不适合不告而别的日子。
江佑厘在出门前被陆惟森主动给予了宽厚的拥抱。他又一次闻到对方身上干净好闻的气息,感到心安地在陆惟森领口轻轻蹭蹭,叮嘱陆惟森:“记得浇花。”
陆惟森揽着他,答应了他,说:“好”。
以为日落以后他们就会再次相见,江佑厘堂而皇之地用这样平淡的对白作为了结尾,没有说再见。就像他十五岁和陆惟森第一次见面那个停电的夜晚里一样,没有说再见。
夜里九点,他携着很淡的红酒气息回到江老头的房子里。漫长的社交让他逐渐头脑发晕,很想马上被陆惟森沉稳的话语、拥抱和亲吻安慰,很想被陆惟森像小孩一样珍惜地哄。
但陆惟森不见了。
陆惟森的行李箱不见了、电脑不见了、专业书不见了、衣服不见了、很少的生活用品不见了。陆惟森离开的时候丢掉了生活垃圾,换了新的垃圾袋,也听话地给花浇了水。
白色风信子新开的小花上泛着水光,房门的另一把钥匙僵硬地躺在客厅空蕩的桌子上,压住一张苍白颜色的字条,上面是陆惟森苍劲好看的字迹,写着状似告别却也没有明说再见的句子。
“厘厘,花留给你,想看你的花园。”
江佑厘猜自己可能是喝多了,反应变得迟钝,过了一分钟才机械地掏出手机拨打陆惟森的号码,再也没有打通。随后他反複拨打起无人接听的电话,在西列小区和沉市的很多街道上奔跑了一整夜。
心髒剧烈跳动,却又沉重地压在胸间,眼泪被气温熨贴,干涸在脸上,很不舒服。
最后,他走进陆惟森第一次亲吻他的漆黑小巷里,在废弃的自行车停放架旁靠着墙蹲坐下去,没有打开小手电筒。黑暗带给他生理性的恐惧,他大口喘气,微微战栗,以为这样身体的难受会战胜心里的难过。
陆惟森好像清醒过来不要他了。
他沉默着想,从今以后,是不是就再也没有人给他点煤油灯了,再也没有人会在黑暗里温柔地牵住他了,再也没有人给他买暖草莓汁了,再也没有人亲吻他、又看着他的眼睛说真假难辨的我爱你了。
江佑厘逐渐有些呼吸困难,不愿再可悲又可笑地为难自己,最终慢慢站了起来,踉跄着走回到巷口路灯的光亮里。他又靠坐在路灯下,在明亮的光束里浑然不觉地淌眼泪,无视三两路人的侧目,拿出手机,点开了刚被陆惟森安装好的单机游戏。
他没有种任何花,麻木地一棵又一棵种小树,很快在屏幕上种出了一片墨绿色的森林。
然后他用力戳每一棵小树,把手机音量开到最大,听见陆惟森温柔地对他说:“我爱你,江佑厘。”
“我爱你,江佑厘。”
“我爱你,江佑厘。”
“我爱你……”
“……江佑厘。”
说了一遍又一遍,说到手机没有了电量,自动关机,说到黑夜结束,黎明浸透了天际线。
那是七年后的江佑厘时至今日都不堪回忆的夜晚,排名第二的是同一年七月初他出国前跑去培市找陆惟森的那几天,一路找去了培大计算机系辅导员办公室,被耐心告知陆惟森并没有如期返校办理複学手续,大概率会再延后一年,并对此表示了深切的惋惜和遗憾。
那几天里江佑厘时常会坐在培市的街头发很久的呆,因为他无处可去,偌大的培市于他而言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新世界。
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再也找不到陆惟森了,也终于彻底知道,什麽是想念,什麽是遗憾。他们间存在过看似相爱的花期,只是结束得太潦草,没有留下确凿的证据,显得无关紧要,像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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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岁的江佑厘已经被失眠困扰多年,在结束了和公寓房东陆惟森的通话之后,脑子里除了陆惟森对他说了“我不会再出现了”,没有收录到其他任何有用的信息。
这七年里,在很痛苦的时候他也曾宽慰自己,陆惟森可能是有苦衷的。但后来又用新的猜测推翻自己,陆惟森没有如期回培市複学会不会也是为了躲他呢。不想面对他,怕他死缠烂打,付出了无比沉重的代价。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