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但他病好以后没能再得到一次去打扰陆惟森的机会,起初是因为他沉浸在了考试的複习中,期冀着考入沉市一中高中部,和陆惟森离得更近一些。但真的考完那天,却发生了一桩于他而言意味着又一人生转折的事件。
他中考最后一科结束,走出考场,被市电视台的记者随机拦住采访了几句,所问话题关乎试题难度,关乎考完的感受,关乎暑假的计划,他礼貌而恰到好处地回答“题目不算特别难”,“考完了非常开心”以及“明天打算先陪爷爷去水库钓鱼”。
而这一段不到一分钟的采访在市电视台播出以后,或许是因为江佑厘的模样乖巧好看十分上镜,又被剪辑出来上传到了一些网络媒体平台,被程怀廷看到了。程怀廷认出了他。
程怀廷是他的亲生父亲,也是间接致使他在四岁那年因看管疏忽而走失的罪魁祸首。
而十一年后,程怀廷已和当年那个上门授课的幼儿钢琴教师邬兰育有一女,明明家庭美满,却非要让江佑厘认祖归宗。
彼时江崛南年事已高,颤巍巍攥紧他一直小心收着的领养证,一千个一万个不同意,却还是没能赢过程怀廷请的金牌律师。而江老头的女儿江黎然,恰好是就职于程怀廷企业的一名经理,对此事只能无奈回避,不予插手。
败了官司以后,江崛南的癡呆症状好像更为严重了,江黎然便把他接到自己家中照顾。而江佑厘,揣着爷爷送的那盏煤油灯,被程怀廷强行接回了程家,一起生活。
江佑厘并不认为程怀廷是爱自己、想念自己才做了这一切,认定程怀廷只是一个心中有愧的专制变态,于江佑厘的生母宋之榕有愧,于四岁的小江佑厘有愧,接他回那个所谓的家,只是在求一个心安理得。
程怀廷把江佑厘送去国际高中读书,计划培养他日后出国读书,即便江佑厘考出了非常漂亮的中考分数,足以去读沉市一中高中部。
他本想努力靠近陆惟森的,但到头来却不着痕迹地远离了。
-
同年深秋,江老头去世了。
随着老年癡呆情况的恶化,他逐渐忘记了江佑厘已被程怀廷抢走,便整日地寻找江佑厘。江佑厘偷偷去看他一次,他似乎就好上一点,但江佑厘不得不离开后,他就又开始寻找。
他终日担心厘厘自己点不好煤油灯,担心厘厘怕黑,担心得不行,某日便从女儿家里跑了出去,拖着苍老的身子骨走了很远的路,一直走到了他和江佑厘昔日共同生活的住所,要接厘厘回爷爷身边。
沉市秋天的雨急促而滂沱,没有打伞的江老头在路上实打实地淋了场大雨,加之体力透支,被寻回后生了场大病,没挺过去。
参加过葬礼以后,江佑厘又一次被程怀廷带到了派出所里。
工作人员问他:“为什麽要改名字呢?”
江佑厘平静地回道:“我不想改。”
本人不同意,程怀廷只得又一次失败。江佑厘平静又麻木地抵抗着,守住江崛南留给他的名字,以此记住自己是江老头深爱的小孩。
又过了一个多月,冬天到了。江黎然把江崛南在沉市购置的老房子转给了江佑厘,让他留着作为念想。她还很坚决地留给了江佑厘一张银行卡,说里面是江崛南专门攒给他的大学学费和生活费。
江崛南趁清醒时早已提前交代后事,毕生积蓄一分为二,多数留给江黎然,因心中知觉自己近年来只全心照料江佑厘,对远嫁的女儿终究是有所亏欠。
江佑厘一点也不想要那些钱,但江黎然和江老头性格一样倔。百般推拒之后,他犹豫了再犹豫,最后还是收了下来,把那张方方正正的卡片收藏起来,和那盏煤油灯放在了一起。
他承认自己确实不如江老头煤油灯点得好,又或者是在煤油灯被点燃的第一秒里他就会开始触景生情的难过,所以只能让陪伴了他多年的老伙计暂时休息,买来床头夜灯作为代替。
没胃口不想吃东西的时候他还会幻听,听见江老头像以前一样在他耳边唠叨:“厘厘,多吃,长成大个子,才有力气学习。”又说:“厘厘,这是遇到什麽伤心事了?说给爷爷听听。”
然后他就会大口地吃,拼命地嚼,用力地吞咽,因为他把伤心事说出来江老头也不会真的听见,他便只能好好吃饭,长成大个子,有力气学习。
-
次年春天来临,一直到春日尾声、夏季进场,在期间的几天傍晚时分,江佑厘会在放学后莫名打车前往沉市一中,跨越大半个城市赶到那里,然后漫无目的地站在围栏外,在正对着高三教学楼区域的位置上,茫然地向里面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