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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子里的人都说木独山命好,刚进来不久就被失独的德叔看中了,当干儿子养。木独山面上笑笑,心里琢磨,是啊,父母双亡,认贼作父,每天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命可真不是一般的好。
德叔看上去跟普通老头差不多,每天背着手,念叨当年的辉煌事迹,偶尔也抱怨几句命运无常。他待木独山确实不错,让他跟着自己学东西,把他扔进别的组里练本事,在他不小心闯祸后训斥他,给他善后。
如果木独山没在潜入这里前听说过德叔的事迹,单凭日常相处,怎麽也不会想到这个看起来和蔼可亲的老头当年是怎样在交易暴露后扛起枪管杀了十几名缉毒警,更不会想到他和那位大哥一起用极残忍的手段处置卧底时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道上有很多某叔和某哥,但大哥只有一位。大哥不需要被名字束缚,大哥似乎是天生的大哥。任何人,不论什麽年纪什麽身份,进了这个地盘,都得低头称他一声大哥。
木独山听人说,德叔不单单是年纪大了想退休才被下放,至于隐情,自然是跟大哥的不满有关。可能是功高盖主,可能是积怨已久,可能只是哪天大哥突然起了疑或心情很差,总之,这样一位大哥曾经的左膀右臂只能灰溜溜地回到基层,做年轻混混喽啰的头子。
要麽说曾经是个人物,即使从云层跌落,德叔整日还是笑眯眯的,一副与人为善、以和为贵的模样,从没有表露出半点怨愤来,甚至十分閑适地準备收养个义子,安度晚年了。
当时,德叔手底下其实有好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其中不乏聪明伶俐、会讨人欢心的,但最终他只收养了沉默寡言的木独山。
木独山不擅长逢迎拍马,更不认为自己有做别人便宜儿子的天分。他不明白德叔这样的前大佬为什麽要收养自己,但也能隐约感觉到对方没有坏心。
没坏心,这话拿来形容一个不知害了多少条人命的犯罪分子实在讽刺。
有一次,德叔被派到邻国办事,回来时神秘兮兮地从包里掏出一个热乎乎的油纸包裹,塞进木独山手里,让他赶紧尝尝。
木独山扫了一眼,德叔爱背这个售票员一样的灰色小挎包,常年不换,那是他老婆生前亲手给他缝的。包里常放着枪支弹药,有时还会放上金条或白|粉,但这次塞的却是一只香喷喷油腻腻的烤鸡。
“紧赶慢赶总算赶上了,上次咱俩去那儿时你说特别好吃的那家店买的。现在还热乎,快吃,别愣着,凉了就不好吃了。”
木独山记得那家店,上次跟德叔一起去那附近办事,吃了一次后他俩都挺念念不忘。可他没想过德叔真会把这麽小的事放在心上。
从那买了烤鸡,飞机落地后还要转车回来,鸡肉还热乎着。看来德叔丝毫没敢耽搁,一路马不停蹄地就为了带回来一口吃的。
木独山捧着烤鸡,感觉却像捧着一块巨石,沉重得像要把他整个人都压垮。
看木独山不动弹,德叔笑道:“不用管我,我吃过了,这就是留给你的。”
木独山知道自己现在的表现有些奇怪,再拖下去会露出马脚,于是立刻把自己按回“德叔义子”的壳子里,狼吞虎咽起来。
烤鸡真的很美味,皮酥肉嫩,口齿生香。可木独山也许是吃得太快太用力了,他将鸡肉连带着沉重的心绪一起下咽,鸡肉就变作了刀片石块,划过他的食管,沉甸甸地落进胃里。
被德叔收养的三四年,也许是营养充足,木独山的个头蹿得很猛,身板也越来越结实,成为了德叔手下的得力干将。德叔也从不吝啬于表达对他的赞赏和满意,越来越把他当自己亲儿子看待。
有时候看着德叔给他夹菜、把好东西悄悄留给他、在外人面前护犊子的样子,他会想到自己的父母,而后猛地一激灵,惊出一身冷汗。
德叔才不是什麽慈爱的父亲,他是必须被绳之以法的犯罪分子。前段时间,老刑警和他秘密联络时,商定了不久后抓捕德叔的计划。
他觉得很难受,又知道自己不该难受。
可能是没把负面情绪完全控制住,德叔注意到了他面色不对,以为他吃太快吃积食了,于是无奈地笑骂他,让他慢点吃,没人抢,然后又四处去找消食药。
吃完了鸡和药,閑聊时,木独山忽然问:“德叔,为什麽当时选我?”
“看缘分吧。”德叔嘿嘿一笑,“你们年轻人不讲究这些,其实是很有道理的。常言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像咱们这样的,四五都甭想了,可不就得看命看风水?这子女啊,朋友啊,都是要讲究一个缘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