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2 / 2)

而且他早年死了老婆,膝下无子,李平沟便暗地里打算着,想要劝王老廪生留下这个孩子。

趁着王廪生眯着眼睛细瞅布上的字时,李平沟又把他发现这个娃娃的过程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还一个劲儿地夸赞这娃娃是如何的听话机灵,既不哭也不闹,乖得不得了,说的好像真是神仙转世一般。

王廪生瞥李平沟一眼,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这孩子我留下,你放心吧。”

李平沟一听,大喜过望,他没想到王老廪生会如此轻易就答应下来,赶忙又夸赞了王廪生一番,说他真是菩萨心肠,不愧是读圣贤书的人。

王廪生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李平沟又问:“那这布上写了些啥?可有说明这娃娃的来历?”

王老廪生摇摇头,摸着胡子沉吟道:“被血迹染得太透了,实在是看不出写了什么,只能看清三个字而已。”

“什么字?”

“一个‘肃’字,一个‘临’字,一个‘渊’字。”王老廪生伸手,将这三个字一个个指给李平沟看。

李平沟摸着脑袋,一头雾水,道:“不明白,这三个字我实在是一个也搞不懂……”

王老廪生也不说什么,只有这三个字,看不清布上的全文,他也不知道如何向李平沟解释这三个字的意思。

李平沟倒也没打算细问,他还是很高兴,又向王廪生谢道:“不管怎么说,您老人家肯收留这娃娃,真是救了他的命,实在是大功德一件,我李平沟替这娃娃谢谢您。”

“不用谢我,我也是瞧这孩子有缘,你就留下他,安心忙你的去吧。”

李平沟向王廪生告了别,又对着躺在篮子里的娃娃道:“小娃娃,你如今算是有了个好着落了,我也算勉强对得起良心,娃娃,我走啦。”

娃娃睁着大眼睛看着他,还是乐呵呵儿的。

李平沟朝孩子说完这句话,就扛起锄头离开了,他和肃临渊的交集,也就到此作罢。

从此肃临渊就跟着王老廪生一起生活,王廪生教他读书写字,教导他做人的道理。

直到肃临渊十一岁时,王老廪生年逾古稀,撒手人寰,肃临渊亲手葬了他,立碑“廪膳生元先考韪王三同之墓”。

可现在,肃临渊要怎么给李平沟立碑呢?

王廪生在向他讲述他的身世来历时,曾经说过,正是这个人将自己捡来,送到王廪生手里的。

肃临渊不了解这个人的性格,但他知道,这应该是个老实的好人。他的碑不需要像读圣贤书的王廪生那样文绉绉,肃临渊打定主意,在墓碑上刻下“好人恩公李平沟之墓”。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袍,离开了这个地处西北的小村庄,这个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

肃临渊躺在沙丘上,闭着眼睛晒太阳,放任自己沉入梦境之中。

那是一个伴随了他二十年的梦。

梦里他逍遥自在,处在一个混沌的空间中,那里干净温暖,他能感觉到,梦中的自己十分的舒适,是在这尘世中从未有过的安稳之感。

梦境被温润的玉色填满,那玉色好像是一汪液体,他整个浸泡在温热液体中,舒服得永远不想起来。

可每到他最舒适的时候,总会有一个老家伙冲过来,一把将他从那水液中拎起来,使劲踹他的屁股,一边踹一边骂:“你这个该死的绿乌龟,你还在睡?你还不醒?你该醒醒了!”

他在梦里毫无还击之力,只能光溜溜的被这老家伙提溜着,好一番猛踢,他皱了皱眉头,感觉自己好像要醒来了,却又落入了另一个梦境。

每次都是这样,绝无例外。

这一个梦境,依然很美。

这是哪里?这绝对不是北方的风景。这梦境里是一个冬天的夜晚,天色黑着,空中飘着雪花,景物是小桥流水、花灯万盏。

肃临渊后来才知道,那原来是上元之夜的江南景象。

梦境里人群熙熙攘攘,但都只是模模糊糊的背景,合着那些五彩斑斓的花灯,晃出一片朦胧的光晕。

只有一个人影是清晰的。

那个人走在肃临渊的前方,只留给他一个背影,那是一个很好看很风雅的背影,他正提着一盏素雅的灯笼,闲庭信步,似乎正在悠闲地逛着灯会。

肃临渊一直跟着他,却总是被拥挤模糊的人群挡住去路,始终无法靠近对方。

几番挣扎过后,肃临渊终于急得喊出了声音,那人似乎听见了他的呼喊,就此停下脚步,站住不动了。

回过头来,回过头来,肃临渊焦急万分,一颗心脏砰砰直跳。

那个人动了动,微微侧了侧身,似乎正是要转过身来了,梦中的肃临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整个人都绷紧了。

但整个梦境依然在这最关键的一刻破碎了。

它刷得一下消散开来,一下子变成一大片被打乱的斑斓光晕,渐渐支离破碎,散作满天冰凉凌乱的雪花。

这下肃临渊终于真正地清醒过来,他揉了揉脑袋,已经不再为这意味不明的梦境感到苦恼,他已经习惯,只是控制不了梦中的情绪。

休息够了,他慢慢地站起身来,准备继续前行。

他此行要去南方,江南。

☆、赴邀

残垣焦土旁,几个幼稚孩童正在打闹玩耍,他们破衣烂衫,模样瘦弱肮脏,是这城中流浪的乞儿。

“可怜当年阮家郎,富贵荣华在朝堂,

繁华招来神仙妒,大难临头奔命忙,

高墙深院化做灰,金风玉露覆上霜,

灰飞烟灭人不见,霜寒露重命无常

……”

小乞丐用略带稚气的声音哼唱着一段小调,唱的似乎正是这片残垣断壁上发生过的往事。

江南春早,春风吹过,废墟之上已长出了一片新绿,连绵春草年年复生,逝去的孤魄亡魂却再也不得归来。

“别玩儿了,找东西是正经。”一个瘦高少年站在颓壁上说话,摆出一副老成的样子,看上去,他正是这些小乞丐里带头的一个。

有个小乞丐仰头看那少年,认真道:“这地方都这么摆在这儿这么多年了,好东西肯定早被别人捡干净了。”

另一个戴着破帽的小乞丐反驳道:“那可不一定,上回我亲眼看到肃临渊在这里挖出一坛子铜钱来。”

“肃临渊是谁?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个人?”

破帽小孩说:“肃临渊是新来的,是个从西北来的流浪汉,我也是前几天刚认识他的。”

话音刚落,就听得不远处的大柳树后传来一声叹息:“唉,小破帽,我已跟你说过,我不是流浪汉,是来金陵游玩的游人,你为何就是记不住我说的话呢?”

小破帽一听这声音,立刻笑嘻嘻道:“这就是肃临渊,他竟然还在这里。”

几个孩子跑到树后,果然看到了靠坐在树下的肃临渊。

这人不知从哪里找来几块破木头搭了个架子,上头盖着柳梢破布,勉勉强强构成一个小小的奇丑无比的窝棚。

他是个个头很高的大男人,缩在这么一个小窝棚里,看上去有些滑稽。

“还说自己不是流浪汉,你这看着,比我们还要落魄得多。”小破帽奚落道。

肃临渊仰头看着这两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学着小破帽旁边那个第一次见他的娃娃,瞪起眼睛,露出一个孩子气的表情。

他生得俊眉星目,是个相貌很好的男人,做起怪表情来,倒也不讨厌。

小破帽问他:“你上回在这里挖到的钱呢?你可是承诺过要请我吃饭的,上次你跑得快,这次可抓住你了。”

肃临渊疑惑道:“有这回事?”

小破帽急了:“你别想抵赖!”

肃临渊想了想,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小破帽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又听到肃临渊叹息道:“可惜啊可惜,你来迟了一步,现在我已经没钱了,我自己都吃不上饭,更妄论请你吃饭了。”

“什么?”小破帽皱起了眉头:“你的钱呢?”

“我走在大街上,一不小心撞翻了卖酒郎的担子,人家要我赔酒钱,我就只好把钱都给他了。”

“你竟都给了他?”

肃临渊懒洋洋地点了点头。

小破帽咬着牙:“一文不剩?”

肃临渊想了想,缓缓摇了摇头,在小破帽充满希望的目光中将手伸向腰带,摸了半天,终于摸出了藏在腰里的两个铜钱:“还剩两个铜板。”

小破帽眼里的光暗了下去:“两个铜板能干什么……算了,我们还是自己去废墟里找找吧。”

说着拉起另一个小乞丐就走,没钱的肃临渊,他可没有半点兴趣。

“两个铜板虽然少,但也可以拿来交租子。”

那指挥小乞丐的少年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对窝在树下的肃临渊说道:“你在我的地盘上搭窝棚,就该给我交租,两个铜板不多,算是便宜你了。”

肃临渊抬眼看看这个皮包骨的少年:“我住在这荒地上,还要给你交租?看不出来,你居然还是个地主老爷。”

其实肃临渊嘴皮子功夫不错,可现在他正犯春困,实在无暇和这孩子讨价还价。

他一抬手,将那两个铜板扔过去:“给你,不要打扰我睡觉就行。”

那少年接过铜板,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这人这么容易就向自己服了软,看起来人高马大脑袋灵光,原来好糊弄得紧。

少年底气更足了,他看看肃临渊,还想从他身上找出点值钱的东西,可是这人一身衣服又脏又破,不成样子,穷酸得跟他们这些乞丐没什么两样。

从头到脚,也就腰带还是完好的。

那少年喊道:“把你的腰带解下来。”

肃临渊不可置信地看他:“你要我的腰带做什么?”

那少年趾高气昂道:“两文钱毕竟太少,谁知道你腰带里是不是还藏着钱。”

肃临渊跟这蛮不讲理的少年大眼瞪小眼,对视半晌,叹着气妥协了,他刚刚伸手把腰带解下,那少年便箭步冲上来,夺过肃临渊的腰带飞奔而去。

肃临渊怔愣半晌,看着他抡圆了瘦弱伶仃的细腿绝尘而去,只得摇头苦笑,随他去了。

这样一搅和,他的瞌睡倒是彻底没了,他站起身来,从窝棚上扯下条破布当作腰带勉强系上,伸了个懒腰,走进了江南明媚的春光里。

风和日丽,实在是个好天气。

都说江南春光好,此时正是一年之中春景最好的时节,草长莺飞,红情绿意,确实美不胜收。

肃临渊在这春日的暖阳里站了一会儿,百无聊赖。

下雨时他还可以找地方躲躲雨,太阳太大时找地方遮遮阳,但在这样的好天气里,他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他看看天边的云,看看风里微动的柳梢,看看穿着春衫踏青的游人,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除了那帮顽童,好像永远没有人会来主动找他做点事,但很快,这个“永远”就又被人打破了。

肃临渊苦笑一下,今天倒是忙得很。

挡在他面前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人。

女子一身素色衣衫,既不施粉黛,也未戴一样首饰,连头发似乎都有些乱糟糟的,她的模样倒是不难看,神情中却带着不讨人喜欢的盛气凌人。

“你,跟我们走一趟。”

她的语气也是盛气凌人的,说完就睨着肃临渊,一副下完命令不容异议的样子。

“确定是他?这可是第二十四趟了,这次再错,我是不会再陪着出来下一回的。”

一旁的男子瞥一眼女子,淡淡开口。

这男子身量颇高,一身白衫穿的颇具风姿,他的神情不似方才那女子那般惹人厌烦,但态度也并没有好上太多。

他半垂着眼睛,神色恹恹,一副万事皆不在意的样子,从头到尾都不正眼看肃临渊一眼。

“这次不会错的,”女子神色复杂地瞟了肃临渊一眼,“师父要找的人……就是他。”

那男子的眼皮终于睁开了些,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看样子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正确的人选?那之前……”

“行了,说这些都没用了,”女子皱眉道:“现在人已经找到,带他回去是正经。”

白衫男子不说话了,抱着手臂,开始审视肃临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女子朝肃临渊一扬下巴:“走吧。”

肃临渊眨了眨眼睛,慢悠悠道:“等等,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什么事?”女子语气不善。

肃临渊伸手指指自己:“你们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更没有对我说过请。”

女子瞪着肃临渊,好像他说了什么特别不知好歹的话一样:“请你?看来要你跟我们走,你是不太情愿了?”

“是不太情愿,你这么恶劣的态度,情愿听你话的怕不是个傻子。”

“好,正好,我巴不得你不要去。”女子冷冷道:“但你若是不去,以后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只怕会后悔到痛哭流涕,甚至跪下来狠狠打自己五百个巴掌。”

“哦?”肃临渊觉得奇怪:“听你这话,要我跟你们走,是有天大的好事在等着我?”

女子不愿再搭理他,像是对这件“好事”有些忌讳。

男子叹了口气:“你还是随我们去吧,你要相信,等着你的绝不是坏事。”

肃临渊将他们二人的神色看在眼里:“你们这脸色实在是难看,请我做客对你们来说倒像是件坏事,奇怪了,既然不高兴找我,那躲着我便是,为何要送上门来告诉我?”

“废话少说,最后一次,去还是不去?”女子忍无可忍道。

肃临渊笑一笑:“去,有送上门的好事,为何不去?哪怕没有太大的好事,能找找你的不痛快也是好的。”

肃临渊看见女子气鼓鼓的样子,突然心情大好,但很快他又想起一事,赶紧多问一句:“我们此行要往何处去?远不远?”

“往东北方向,”那男子平平板板地答道:“很远。”

这个答案让肃临渊脸上显出苦色:“我刚从西北来到南方,到此地还不过短短数日,转眼又要往东北去……”

“你要反悔?”女子瞪起眼唬他。

“不反悔不反悔,谁让我这么些年都待在小村子里鲜少走路呢?现在难得出门,多奔走奔走也是应该的。”

白衫男子懒散地动了动手臂,对肃临渊道:“请吧。”

☆、孤宿峰

孤宿峰。

孤宿峰并非一峰独秀,反而是群峰相聚之处,这里远居关外,人迹罕至,方圆百里除了一望无际的松林,便是空旷的草地与沼泽,连风声经过此处都显得过分孤独。

此时已是四月中旬,江南和暖之地早已是春光烂漫,而此地却将将摒退严寒,空气中只得一丝若有似无的微暖之意。

不过这一丝暖已经足够让严冬里枯败的土地染上翠意了,一片茸茸的新绿中,叫不上名字的嫩黄小花开成一片,微风一过,荡出一片可爱的饱含生机的波纹。

然而这波纹却漾不上峭壁千丈的孤宿峰,万仞群峰之中,除了顽强生长的古松老藤,触目可及最多的便是青灰的嶙峋崖壁,峭壁千尺,如刀削似斧劈,这样的险峰,怕是只有飞鸟与仙人堪住了。

但在这本不该瞧见人烟的奇峰之间,细细看去,竟能发现崖壁间嵌着一座座ji,ng巧的亭台楼阁,其间回廊百转,竟是挨着崖壁凌空而建,万壑藏云,回廊掩映在云雾之中,确像是神仙庙宇了。

魏雨嗟就在这云峰峭壁之上缓步慢行,他绕过一道道回廊,停在一间屋门外,轻轻扣了扣门扉,低声唤句师父。

“嗯。”屋中人应了一声,年轻的男声,温和低沉,带着些刚睡醒的懒散。

魏雨嗟盯着门上的铜扣,默默等候着。片刻后,门扉微动,屋门一开,魏雨嗟连忙弯腰俯首,又恭恭敬敬叫了句:“师父。”

他垂着头,能看见面前人雪白的衣摆,能闻见那人身上散发的淡淡幽香,他忍不住屏住呼吸,努力强压着心头的波动。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将魏雨嗟扶正了。

他听见师父微嗔却含着温和笑意的声音:“小魏,为师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这般客套,显得你我师徒太生分了些。”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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