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攸攸总是笨手笨脚的,时常犯错,路也不会好好走,偶尔还会和他撞个满怀,他说话她也总是听不懂,一件事情需要他教上百遍她才可能会有一点点的记忆,她这么笨,除了他以外,把她交给谁他都不放心。
师兄。傀儡喊了他一声,随后又咧起嘴笑,她并不懂什么叫开心,什么叫不开心,学会了师兄一词和笑之后的许攸攸最常做的两件事便是喊他一声师兄后咧嘴笑,没心没肺,没烦没恼,也没有什么情感。
攸攸,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回来找我,好么?
许攸攸睁大了眼睛,似乎是想理解他的话,可是无论她怎样思考她都听不懂,除了简单的表露一个笑意外,她什么也做不到。
罗颂叹了一口气,真笨。
临近交付日期,罗颂越发的心不在焉,刻木偶时竟然睡着了,失手打翻案上的烛台。傀儡不用休息,在罗颂雕刻木偶的大部分时候,傀儡都会跪坐在他身侧,她什么也不做,只是简简单单地看着他。罗颂刻累了,会时不时抬眼看她,而这个时候许攸攸总能够得到罗颂一个欣慰的笑容,许攸攸便是从那个时候学会笑的。
地上木屑众多,烛火一落上去,火焰愈发猖狂,傀儡一步一步上前,用脚将焰火踩住,火舌舔吻着她的衣裙,爬上她秀丽的头发。
师兄。
师兄。
师兄。
罗颂自梦中惊醒,火焰的灼热与噼啪声使他侧目,许攸攸正站在焰火中央朝他咧嘴笑,师兄。
会对他笑,会喊师兄的那个许攸攸永远地留在了那场大火中。
所有的一切,只能重新来过。
罗颂着手修复傀儡,他能够恢复她的容貌,恢复她健全的身躯,可是他再也无法恢复那一个会笑,会喊他师兄的许攸攸。
裴栖寒二十岁生辰临近,傀儡还是像老样子,只能站或坐,只会机械的跟在人的身后行走,她无法开口,更做不出什么表情,她无法给予任何回应。
耗费了三年心血,再难有突破,陆息想,这也许便够了。
在裴栖寒二十岁生辰那天,他要把这具傀儡送给他,以做缓和关系之用。新生的傀儡,她的名字没有改变,依旧是叫许攸攸。
东荣殿内,傀儡闭着眼,陆息站在她身前等待着裴栖寒的来临。窗外雪越大,殿内生着暖炉,陆息抬眼打量着这具傀儡,他在想裴栖寒会不会喜欢她的模样。
正当陆息的视线落在她的脸庞上时,傀儡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宛如初生的婴孩正细细地打量着这个世界,乌黑转动的眼眸内神采奕奕,充满了好奇。因为这样一双眼睛,她整个人也如同活起来了一样,五官玲珑秀丽,红唇粉腮,生动鲜活。
他的作品活了过来,就在那一刹那,陆息改变了主意,具有神识的傀儡与其成为裴栖寒的礼物,不如成为她的小师妹。
与此同时,裴栖寒推门而入。
陆息对许悠悠介绍道:攸攸,这是你的大师兄,裴栖寒。
看着活蹦乱跳处处好奇,与常人无异又给自己改名字的傀儡,陆息把这种奇景称之为:天授。
傀儡本就是有神木之心的余烬而练成,有此奇景于理也通。为了防范傀儡脱控,陆息取了玲珑镯赐给许悠悠带上,用秘法控制,他给傀儡的第一个任务是:让他动情。
而傀儡给予陆息最后的一个惊喜是:她破译了在万山界中的古神语。他因而得知如何正确制造一个类人的傀儡,根据万山界从前留下来的残卷,根本制作不出一个完美的傀儡,而且所用生魂必须是阴时阴刻之魂,否则不起作用。
但新译出的傀儡法却没有这个限制,而且他还补全了其中一个残卷中遗失的关键步骤烙印。
傀儡不会无故而生,你需要用她做什么便需要为她打上何种烙印,陆息问罗颂要了一个残次品,取铜临山弟子所有人的生魂,重铸了一个许攸攸,陆息为她打下的烙印是忠诚。
天授傀儡不忠,那他便要这个人造傀儡对他永远忠诚。
*
别哭了。罗颂双手覆上许悠悠的双眼,等再次醒来,所有所有的一切你都会忘记。
罗颂摘下许悠悠挂在腰间的镇灵玉,他口中念着符咒,藏在许悠悠身体内的灵魄一个接着一个向外飞出,随后堙灭。
陆息为他们算好了时间,待聚灵阵起,即便她是傀儡,她也会因为万山界内充沛的灵气滋养而苏醒,再不必使用凡人的魂魄来作为驱使的工具。
因为干净充沛的灵气,所以她会遗忘从前那些灵魄带给她的痛苦和记忆,她将不在记得身前事。
他们,会有一个干净的未来。
罗颂抱着怀中沉睡的许悠悠,将她放入一方寒冰池内,清水浸没她的身躯,罗颂看着她,不禁怀恋起往事,悠悠,我等着你,等你重新唤我师兄。
第101章
陆息将裴栖寒带回铜临山, 陆息送给他的礼物是他眼前成片成片地,数不清的许悠悠。
你不喜欢?陆息看着裴栖寒微白的脸色道,他徐徐诱之, 一个许悠悠你要,如今这么多个你就不想要了?她们和她没有区别。
裴栖寒冷眼看着他, 她们只是你的傀儡。
陆息笑了, 有趣,她们只是我的傀儡, 那许悠悠就不是我的傀儡了么?你何故厌恶她们。
正说话间,有一傀儡上前,她扬起嘴角眉眼笑得弯弯的, 来到裴栖寒身边唤他:师兄。
她的笑容有些僵硬,虽和许悠悠生得一模一样眸子里却空洞无神,裴栖寒嫌恶地避开傀儡,我只想知道, 我该如何为她治病,仅此而已。
陆息招手让傀儡回去, 就算许悠悠她是被我控制的傀儡,你也不在乎?你就不怕有一日你梦醒后她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悠悠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完美的傀儡,我原先让她接近你,但也没想到你会这么爱她。栖寒,她只是我创造出来的供你玩乐的傀儡, 你不该玩物丧志。
裴栖寒袖内的手紧握成拳,你住口, 她不是。
陆息笑着反问道:她不是什么, 她难道不是傀儡吗, 她难道会不听师父的话么, 还记得你们遗失的吞海幡吗,那是悠悠给了我。师父知道在铜临山你一个人很是孤独寂寞,所以我将她放在你身边。你既然如此反抗我,那么你爱上她岂不是更可笑,她是师父的眼线,是师父的爪牙,你啊你,你觉得自己能离开铜临山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裴栖寒喉头滚动,嗓音微微有些嘶哑,我自认,问心无愧。
陆息被他这问心无愧四个字震了震,他的确可以做到问心无愧,但他却不能,他是他妹妹和裴凌柏的孩子,他甚不喜,故而待他十分严苛。他承认他的确是一个无辜的孩子,可是他身上的流得血却不那么无辜。
裴栖寒挪开眼,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些,我曾经很是尊敬你,是你教会我说话,也只有你会一招一招的仔细教我术法的剑势,幼时即便你待我严苛我也依旧尊敬你,因为你救了我,把我从那个空寂的山洞里救出去,我曾经一直把你当做是我最亲的人。
可是,是你害我至此。裴栖寒痛苦不已,他的视线缓缓挪在陆息身上,倘若我没有事先查知她的身份,你是不是在这里等着看我的笑话?
说完,他言辞顿住,收紧自己颤抖的语气,漠然道:舅舅,你为何如此害我?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他追问。
面对裴栖寒的连番质问,陆息有那么一刹那的松动,我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弥补那个错误,你作为她的后代,也应该义无反顾。
裴栖寒看着陆息,五件法器你已经到手,开启聚灵阵如探囊取物,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不管,我只要她。
来不及了。陆息摇摇头,栖寒,天命如此,你无法置身事外。
把她还给我,我不想对你动手。裴栖寒道。
你真的还愿意要她,即便她一直在骗你?陆息瞧着这里的傀儡,又想起他那个名义上的小徒弟,的确,同她相比,这里的傀儡再多也显得黯然失色。